中午时分
昨夜忙到快天亮的一大群人,顶着惺忪面容,慢慢汇聚到小院前,跟那些玩了一上午人打招呼,闻着空气里飘散的味道,纷纷来了精神,端起碗,围着锅边不停地吆喝,大喊要吃肉。
杜安看着这些嗷嗷叫的壮实小伙子,满脸笑容,切牛肉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空着的两个大锅早已炖上羊肉,煮牛骨汤的大锅缩减到两个,空出来的大锅在蒸米饭,边上桶里蒸好的米饭已经不再滚烫,掀开麻布还会冒出热水。
龙傲天看了一圈周围的吃食,满脸激动的说:“东家,这些牛羊,全吃了?”
杜安:“对呀,快盛点牛肉,温热的,煮了一夜,滋味足着呢。小梁,唉,小梁呢?算了,那个,大林,给傲天开瓶酒,坐下来喝一口,我跟你说,咱们五里坡的酒,一定是当世最好的,千万别错过哟!”
龙傲天脸色有些潮红,千言万语,终是只化成一个嗯字,他内心怎么能平静?大隋种种,如过眼云烟,历尽磨难,受尽屈辱,换来一线生机,低头忍下鞭打,埋头当牛做马,早已绝了别样心思。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冲锋在前的军士不再荣光,现在只有这个褪去一切锋芒的硝皮匠,连人都不算,只能算牲口,本想着昨晚人家不过一时好心,忽悠自己两句,想让自己多出些力,这样的玩弄他经历太多,多到不敢再信任何人,甚至不想动心奢望一顿饱饭,看着面前堆的像小山一般的牛肉,瘪了瘪嘴。
大林站在龙傲天身边,胳膊肘捅了捅他,说道:“看见这么多牛肉傻了?”
龙傲天:“是啊,早已记不起牛肉的味道,羊子闻起来真香啊!”
柳大林:“哈哈,来尝尝。”伸手抓起一块递到龙傲天嘴边,龙傲天赶忙张嘴吞下,细细咀嚼,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嚼的稀烂,慢慢咽下,牛肉的香味浓重,咸鲜回味,大林倒一杯酒递给龙傲天,龙傲天木讷的看了一眼清澈至极的酒杯,清亮的如山泉一般,周围浓重的酒气让他不敢小视这杯清澈见底的酒水,慢慢放到嘴边,仰头喝下,嘴里牛肉的香味褪去,全是酒水刺激的味道,咽下以后,微微有些清甜,肚子里暖暖的。
龙傲天:“今日不饮这酒,任谁说破天去,我也不信世上有此等好物!”
杜安:“怎么没见那些家眷?”
龙傲天:“她们不便见人,在家做活呢!”
杜安:“大林,你什么意思?”
柳大林:“她们不愿意来,觉得在家妥帖一些。免得扰了东家的兴致!”
杜安:“兴致?我什么兴致?你们办事终究差了老陈一大截,我昨晚怎么说的?所有人都来热闹热闹……”
林限之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先生说的对,你们这群小子办事不牢靠,连句安排都听不明白,还不快去请,让他们穿的体面些,我闺女发下去的那些新衣服别不舍得,快去办事!跑起来!”柳大林噔噔的跑向工坊跑旁边的宿舍区。
杜安:“林夫子啊,正想你呢,让他们收拾出一片桌子,那些大人小孩儿来了,有个准确去处。”
林限之:“好嘞。廷哥儿,廷哥儿,让他们把东边这五排桌子弄干净,有人过来!”
坐在不远处桌子喝酒的柳廷听到林限之的招呼,对着后面桌子上一个半大小子说:“儿子,带着师兄弟去收拾干净,重新摆整齐,啊。”
柳廷儿子忙不迭的起身,后面呼啦啦一群半大不大的孩童,有男孩儿有女女孩儿,全都忙起来,不多时,擦的干干净净,柳廷儿子眯一只眼趴桌沿儿上指挥师兄弟对齐桌子。
杜安:“柳廷,你儿子叫啥?干活比你还利索!”
柳廷:“单名一个丰字,丰收的丰,他出生那年,地里的收成奇好,上天保佑他,不让他饿肚子,哈哈哈……”
林限之:“跟我再学两年,我给他取个字,有了字就是文化人了!是这么说的吧,先生。”
杜安不置可否,放下刀,擦擦手,说道:“好好学,都是文化人儿!都是文化人儿!”
等了许久,工坊那边一大群女子带着孩子缓步而来,走到近前,齐齐行礼,想来应该是柳大林特意交代过,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杜安,接触最多的是陈木匠,行过礼都站在原地,等着自己男人发号施令。
杜安:“诸位无需多礼,请入座吧,大林,傲天,安排吃食,莫要拘谨,小梁,额,算了,大林,去取一箱低度的小清甘,给诸位娘子尝尝鲜。”看着去找座位的娘子,继续朗声说道:“诸位娘子若是觉得小清甘寡淡,不妨试试稍烈一些的酒,这几日不做活,好好休息几天,陪着孩子们热闹热闹!”
林夫子摸着胡子说:“老夫年轻时去过各处诗会,独觉先生之会,至雅至贤。”
杜安:“夫子说笑了,我把这个叫节日狂欢,外族蛮夷都能载歌载舞,我中原汉民为何不可?”
林夫子:“是啊,我辈儿孙当树雄心,为族民倾尽心力。”
彩蝶从院里出来,后面几个人端了大盆,满满的明虾,鱿鱼,还大块的鱼肉,来回搬了两三趟,这些女子本来坐的稳稳的,看这架势,必须要上手帮忙了。每人拿个盘子,排着队选自己喜欢的东西。
杜安:“你这老头,怪会选时候的,中午最丰盛,你空着肚子过来,这是要大开杀戒啊!”
林限之:“那是啊,你家宝贝徒弟许我的酒,拖这么长时间才喝到,肯定要多喝点!一等清香淡雅我都喝过了,你这做师父的,是不是该拿出点更好的来?”
杜安:“小明跟你说芝麻香了?”
林限之:“哈哈哈哈,我灌他喝多才套出的话,怎么样,舍不舍得?”
杜安:“有什么不舍的?去小蝶的酒窖取来尝尝,反正是你孙女的嫁妆,你使劲祸祸呗!”
彩蝶抬袖遮掩了一下笑意,赶忙说道:“阿爷,我给你取来,诸位娘子,要不要来点黄酒尝尝,我喝过,甜甜的,很服帖!”
杜安:“咱们厂里有黄酒吗?黄酒这么短时间能做出来?”
彩蝶:“师父呀,杜大匠本来就是做黄酒的,稻米发几天就能喝,我都会做呢?”
杜安一拍脑袋:“哎呀我的脑子,一天不犯傻,一整天都没滋味儿!”
董秀秀来到彩蝶身边,眼圈虽然还有点红,整个人明显有了神采,接过彩蝶递过来的钥匙,带着几个小姐妹去了酒窖。
林限之:“哈哈哈,你不是犯傻,你做的黄酒跟明哥儿肯定不一样,对吧!其实是你误会了。”
彩蝶:“杜家娘子,劳烦你带人走一趟,筛几罐黄酒拿来,我陪诸位娘子饮一杯。”
杜家娘子起身拍了一下柳廷桌子上的杜明,说道:“我家的大相公,陪我去一趟啊?”
杜明:“娘子啊,你坐好,坐好,我去,我去。”招呼旁边玩耍的徒弟,赶紧往酒厂跑去。
杜安:“实力派啊!杜家娘子怎么称呼?”
杜家娘子:“不敢不敢,小女本名秀娥。陇西李氏偏房,自出嫁,就没了这层身份。”
杜安:“哦,名字跟李秀宁挺像的,就是模样不一样。”
杜家娘子:“秀宁是我堂妹,家里有事,分出来,就没再见过了。”
杜安:“哈哈哈,或许吧,我怎么觉得你像李渊派来的探子一样,要把咱五里坡的好酒全学去啊!”
杜家娘子:“我能学去,也是我的本事嘛,总比那个憨货教都教不会的强些!”
杜安:“哦,你这么聊,我可不困了,你说说,你俩谁的酿酒技术好?”
杜家娘子:“他后面酿的酒我尝过,跟您亲自酿的差的太远,总能喝出一些杂味儿,是不是您留了一手啊!”
杜安:“这你可以错怪我了,后面是酒糟二次发酵,味道跟头酒会有差别,可能是他做的时候有杂菌污染吧,不过无所谓了,明年要上新酒,秀鹅娘子要多帮忙啊。”
杜家娘子:“我一个弱女子能帮什么忙?”
杜安:“明年天热前,开始做酱香,酱香酒跟现在喝的这些完全不一样,发酵周期很长,一年只出一次酒,酒的陈化时间更长,最佳饮用时间也需要五年,中间要投两次料,九次蒸料,八次入池发酵,取七次酒,其中蒸煮,摊凉,加曲,堆积,下池,封窖的流程自然不需要你管,最后的勾调,需要你帮忙做,我嘴里没有味道,尝不出来好坏,小明那苦瓜嘴,多半注意不到这些细微区别,最后关头需要你这样的能人把握尺度,不然做出酒,回味的时候有了你说的那种杂味就不好了,说句不好听的,天下能人异士太多,前面九百九十九步都走对了,最后一步偏差那么一丝丝,总觉得有些扫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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