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上官敏的剖白,崔季直言道:“我会给你该有的体面,但闺房之事和子嗣……”
“妾身知道,这两件事都是强求不得的。”上官敏很平静,显然没出嫁时就已经考虑过,“妾身以为,随缘即可。”
少女通情达理。
崔季到底生出些许愧疚:“把你牵连进来,抱歉。”
上官敏笑了笑:“夫君从甘州而来,不知道我们这些世家贵族的女子,看似光鲜,实则从来就是身不由己。嫁给夫君,妾身已然算得上幸运。”
龙凤喜烛安静燃烧。
今夜两人虽是同塌而眠,心思却终究没落在一处。
次日清晨。
沈银翎略作妆点,就被宫里派来的嬷嬷耳提面命:“郡主今日该去给正室敬茶,执妾礼。”
沈银翎对着铜镜,往发髻上簪了一根金钗:“新帝登基,别的事不干,怎么只盯着崔大人的后院不放?连敬茶这种小事都要盯梢,怎么,他这么闲的吗?”
桂嬷嬷表情严肃:“老奴是太后娘娘派来的。”
沈银翎动作一顿。
原来是郦太后……
是了,她不肯按照郦太后的计划怀上皇嗣,之后又选择背叛陆映站队陆争流,又对郦太后而言,她就是一枚不听话的棋子。
郦太后这是在报复她。
沈银翎垂眸而笑。
桂嬷嬷皱眉:“郡主笑什么?!”
“没什么。”沈银翎合上妆奁,语气颇有些讥讽,“太后娘娘为了郦姑娘精打细算,如今新帝登基立后纳妃,听闻东宫姬妾皆都有所封赏,不知太后娘娘可曾为郦姑娘谋到什么位份?”
桂嬷嬷神情一僵,旋即更加严厉:“这与郡主无关!”
“看嬷嬷的反应,想来是没有的。论亲戚都是新帝的表妹,汲汲营营那么久,倒不如人家霍将军的一句话。”
沈银翎轻哂,款款步出闺房。
桂嬷嬷的脸色更加难看。
沈银翎这番话,就差明着说郦家败落,不如霍家显赫!
怪道人家都说昭宁郡主刁钻狡猾心机叵测,今日一番对话,她才切身体会到这个小姑娘果真是个狠角色,三言两语就回敬了太后娘娘!
桂嬷嬷揣着一肚子气来到崔府正厅,崔季和上官敏已经过来了。
桂嬷嬷瞪了眼沈银翎,像是找回了主场:“崔侍郎,太后娘娘心疼郡主给您当妾,特意派老奴过来照看郡主。今日执妾礼敬茶,二位可不能欺负怠慢了郡主!”
这话听起来像是为沈银翎撑腰。
可崔季原本是不打算要沈银翎向上官敏执妾礼的,桂嬷嬷此话一出,反倒强调了要执妾礼。
崔季冷冷道:“不过一杯茶而已,免了也无妨。”
桂嬷嬷轻哼:“祖宗规矩,不可偏废。来人,端茶来。”
她带来的都是慈宁宫的宫女。
一名宫女拿来蒲团放在地上,另一名宫女端来两盏热茶。
桂嬷嬷似笑非笑地看着沈银翎:“郡主,请吧?”
这就是得罪太后娘娘的下场。
郦家虽然落魄,可只要太后娘娘还在,郦家就永远都有靠山,永远都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沈银翎一个孤女,纵然再如何冰雪聪明,却也只是孑然一身。
在太后娘娘手里,她能翻出什么浪花呢?
崔季浑身紧绷,修长手掌紧紧握住腰间玉佩,喉结微微滚动,眼底都是不忍。
沈银翎却像是没事人一般,从从容容地跪倒在蒲团上,端起一盏茶敬给崔季。
崔季眼眶泛红:“郡主……”
沈银翎声线清冷:“夫君请用茶。”
崔季按捺住胸腔里汹涌澎湃的疼痛,垂下眼帘,轻颤着接过那盏茶。
沈银翎端起另一盏茶,敬给上官敏:“夫人请用茶。”
上官敏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反倒暗暗佩服她能屈能伸。
如果崔季喜欢的是别的闺阁小姐,那她可能还有些不服气,可如果是沈银翎的话,她输得心服口服。
她接过茶盏,又亲自把沈银翎扶起来:“郡主与我乃是姐妹,往后不必客气。”
桂嬷嬷翻了个白眼。
这相府千金着实是个不争气的,连争宠打压立威都不懂!
亏太后娘娘从前还想着把她赐婚给郦家的嫡长子,如今看来幸好不曾指婚。
崔季凛然抬眸:“礼已落成,嬷嬷可以回宫复命了。来人,送客。”
“诶——”
桂嬷嬷还想再说点什么,崔府的管事却已经带着仆从进来撵人了。
上官敏视线掠过崔季和沈银翎,知道他们二人定是有话要说。
她起身福了一礼:“妾身新进府,想四处走走,妾身先行告退。”
她走后,崔季屏退其他侍女,郑重地撩起袍裾跪倒在地。
沈银翎刚落座,正欲用些早膳。
见他如此,她惊诧:“你这是干什么?”
崔季膝行至她面前,仰头望向她的脸:“崔季无能,不能从新帝的手里保护郡主,才叫郡主陷入如此境地。崔季辜负郡主的栽培,崔季向郡主赔罪!”
沈银翎看他半晌,轻轻笑出声来。
如果陆映对她的感情,能像崔季这般坚定不疑,她又何至于站队陆争流?
她扶起崔季,淡淡道:“今日结局,是我自己一手促成,怨不得别人。输给陆映,亦是我自己轻敌的结果,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如今还好好坐在这里,不曾被沈行瀚下进牢狱,你已经出了大力。你愿意保护我和腹中骨肉,我更是感激涕零。崔季,你早已不欠我什么了。”
崔季的目光落在她尚还平坦的腹部。
他知道那里正孕育着陆映的子嗣。
在成亲之前,郡主就已经告知过他这件事,也说过如果他介意,那么她会主动抗旨拒婚。
但他不介意。
他们说沈银翎恶毒狡猾心机叵测,可他偏要给她名分,偏要在群狼环伺之中好好护她。
他亲自替沈银翎盛了一碗燕窝粥:“崔季以为,郡主不妨先好好安胎,由着他后宫里的那些女人窝里斗。等将来诞下子嗣,再徐徐图谋向沈家复仇也不迟。伯父伯母九泉之下,想必也希望郡主能照顾好身体和孩子。”
大周国最年轻的探花郎,官居三品前程锦绣,喜穿青绿色锦袍,眉眼间常年氤氲着清冷雨雾,令人不敢亲近。
沈银翎抬手,抚上他额间那一缕白发。
崔季是一场潮湿阴冷的春雨。
可是于她,他的底色似乎永远都是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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