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银翎紧紧捏着折扇。
男人气息很重,眉眼都是阴翳。
他鲜少对她说这般重的话。
沈银翎垂着薄薄的眼皮,又沉默了很久,才道:“抱歉,忽略了你的感受。”
崔季锁着眉看她。
梨木官帽椅很宽大,少女坐在上面,被他的影子笼罩,莫名娇小可怜。
他疑心自己对她说了太重的话,眼底掠过不忍,却又因为原则问题不好道歉。
他转过身去,低着头拿手帕一点点擦干净手掌沾染的橘子水,放缓了声音:“你怀孕的事情瞒不住,我已经和上官通过气了。她不知道这是宫里那位的子嗣,只以为是我的。你好好养胎,我和她的事,无需你操心。”
沈银翎看着地砖。
崔季的影子落在那里。
孤单单的。
她小声:“我知道了。”
次日。
崔季说到做到,直接把关于高征的所有罪证都呈了上去。
陆映看过之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革除了高征的官职,叫刑部自己审讯处理。
陆映从前朝回到御书房,已临近中午。
霍明嫣提着食盒,亲自过来送饭:“臣妾听人提起,陛下革了高征的官职,还把他下进了刑部大牢?”
陆映“嗯”了声。
霍明嫣亲自摆开饭菜:“听说这位高征高大人,从前是昭宁郡主的夫君。臣妾还听宫人嚼舌根,说昭宁郡主和高征的婚事,乃是陛下亲手操办,为的是把郡主从甘州弄回京城。臣妾不知真假,只吩咐他们不许胡言乱语。”
陆映落座,没什么表情。
霍明嫣细细观察他的眉眼,饶是自己被祖母培养的精于察言观色,却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在陆映对面坐了,桌上御膳房的饭菜极为精致可口。
京城的日子自然比关外富贵。
只是……
她原以为嫁给表哥当上皇后,是自己毕生的心愿,可如今心愿实现,她似乎没有想象中高兴。
表哥待她很好。
但那种好,不是她希望的那种好。
表哥待她敬重有加,无论谁看了都要夸一句举案齐眉,可是这种举案齐眉不是她想要的。
她观察过表哥和后宫其他妃嫔的相处方式,表哥待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好,他雨露均沾,东西南北上供的贡品会按照宫规公平地分给每一位妃嫔,即便临幸妃嫔,也是严格按照宫中律例来。
不存在偏心,自然也就没有偏爱。
霍明嫣又派人打听了表哥和沈银翎的事。
在她不曾参与的那些岁月里,表哥为了沈银翎做出种种疯癫之事,为她破例把高征调到京城,为她不顾名声不顾原则夺臣之妻,甚至还有传言说,当初京城金玉满堂和灯海菩萨被烧乃是沈银翎下的手,可是表哥不仅替她瞒下,甚至还从死牢里为她找了替罪羊。
那些描述里的表哥,和她认识的清冷表哥,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
霍明嫣一边为陆映布菜,一边笑道:“昭宁郡主和高征到底是多年夫妻,如果高征罪当问斩,不知郡主是否会伤心难过。既然陛下和郡主曾有过一段情,您也该替郡主着想,想法子饶恕了高征。”
陆映淡然用膳:“皇后倒是贤良。”
“臣妾乐陛下之乐,忧陛下之忧。”霍明嫣替他盛了一碗汤,“只要陛下高兴,您让臣妾做什么臣妾都愿意。”
陆映没接她递过来的汤。
他明明没吃几口饭,却直接放下了筷箸。
他一边在德顺端过来的水盆里净手,一边道:“若果真如此,还请皇后撤掉安排在前朝的耳目。”
高征革职的事情,才发生在半个时辰前。
霍明嫣不仅这么快就知道了,还特意从后宫赶过来。
他抬头,狭眸漆黑阴郁:“朕不曾薄待皇后,更不曾薄待霍家。霍家从龙之功朕不会忘,只是皇后和霍家也该谨记臣子本分,别把手伸得太长。”
霍明嫣的脸颊陡然一白。
她在关外自由惯了,也常常参与军营里的事务。
竟忘了在京城,后宫不得干政。
她屏着气,连忙带着宫女们跪倒在地:“臣妾妄议朝政,臣妾知错。”
陆映侧脸冷漠,径直起身离席。
霍明嫣双膝发软,被宫女搀扶着才站起来。
她望向陆映离开的方向,眉尖深深蹙起,旋即盯向还留在御书房的德顺:“德公公,陛下和昭宁郡主相处的时候,也是这般情形吗?”
德顺:“……”
好家伙,他跑晚了一步!
这叫他如何回答?!
打工人的命也是命啊!
他硬着头皮,讪讪赔起笑脸:“回禀娘娘,陛下和郡主每每独处,不许旁人在屋内伺候,因此奴才不知!”
霍明嫣脸色有一瞬扭曲。
她和表哥从未独处过。
即便初一十五临幸侍奉,也有宫女和敬事太监按照宫规在殿内伺候,到了规定的时辰就会上前提醒,说什么保重龙体、明日还要上朝那些个废话。
表哥待沈银翎……
终究是不同的。
沈银翎,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被霍明嫣记挂着的少女,正在陪上官敏读书。
秋老虎正热,她是不想读书的。
可是上官敏说她从她娘那里习得一套胎教秘方,说是用了之后胎儿定会才学过人。
上官敏言之凿凿:“我娘说她怀我的时候,用的就是这套秘方。你瞧,我虽比不得那些博古通今的大儒,却也有才女之名。你和夫君都是聪明人,所怀骨肉本就聪颖,如果再用上我的秘方,定能成为一代大儒,说不定还能写出流传千古的著作。”
沈银翎趴在书案上。
她怀疑就是因为丞相夫人用了那套所谓的秘方,才让上官敏变成现在这样的书痴。
她百无聊赖地翻弄书页:“那万一小孩儿生下来不喜欢读书,怎么办?”
“那怎么能成?!”上官敏无法接受地睁圆了眼睛,“我决不允许他不爱读书!快,快把书翻开,咱们开始朗诵文章给他听。每日朗诵两个时辰,再抄写一个时辰的四书五经,他定能熟记于心,将来启蒙也能比的孩子早。”
沈银翎:“……”
好痛苦啊。
她为什么要和上官敏当姐妹啊!
崔季从对面回廊经过时,就看见两人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读书。
郡主耷拉着脑袋,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架势。
侍从低声道:“高征入狱的事,可要告诉郡主?听说高家现在在四处求人,也许很快就会求到郡主的头上。”
崔季轻抚腰间佩玉:“那些个脏污名讳,不必再叫她听见。我会为她处理掉所有惹她不高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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