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行舟行事随心所欲,但是在大方向上来看,却是极为正确,所惩治的诸多官员,都有取死之道,再加上大肆宣扬,由此愚夫愚妇大唱赞歌,为当今皇帝歌功颂德,洪武皇帝的威望由此被推到更高。
如此清理超纲,用了差不多三月时间,朝野之间方才慢慢平静下来。
屈指掐算,庞斑与厉若海决战的时间快到了。
八月十五。
月圆之夜。
迎风峡谷一侧,厉若海横枪立马,矗立山头。
头顶一轮圆月高挂,散发出冷冷光辉,山风吹来,衣衫猎猎,赤焰火龙驹轻轻喷鼻吐气,鬃毛如同燃烧的火焰,在风中不断舞动。
厉若海抬头看向夜幕中的圆月,心中前所未有的激荡,人生中所经历的种种片段,全都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他出身卑贱,自幼便于自己的小弟厉若河相依为命,经受过种种艰难困苦,在厉若海十五岁的时候,小弟厉若河十三岁。
哪一年冬天,天气奇寒无比,厉若海带着小弟穿着草鞋,破衣烂衫的四处讨生活,挣扎求命。
“哥哥,糖葫芦!”
两人来到城里时,厉若河看到大街上在卖糖葫芦,站在一旁呆呆观看,眼中露出极度的渴望之色,口水止不住的从嘴角流下。
“小河,等哥哥挣钱了,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多糖葫芦,让你吃个够!”
厉若海强行拉着厉若河远离卖糖葫芦的人,开始在大街上挨家挨户的找工来做。
厉若河依依不舍的看向买糖葫芦的方向,屡屡回头,对厉若海道:“哥哥,等有钱了,我要吃两串糖葫芦!不,三串!”
他不敢说太多,能吃三串糖葫芦,对此时的他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厉若海双目流泪,大声道:“三串怎么够?糖葫芦有什么好吃的?等哥哥有钱了,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但豪言壮语解决不了眼前的困难,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连饭都吃不上,说什么都是虚的,厉若海对小弟再心疼,也无法短时间更改自己的现状。
他开始领着厉若河沿街找营生,只要能收留他们,他们便肯死命干活,绝不偷懒,但遭受的几乎都是冷眼相对,现在生意不好做,厉若海又带个累赘,自然不会有人收留。
当学徒都没人愿意要,这年头,都不容易。
轰隆隆!
前方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马车疾驰而来,满大街的人惊慌逃窜,生恐被马车撞死。
彼时,蒙元将中原国民分为四等,汉人是最末一等,等闲蒙元武士杀死汉人,也只是赔偿一点微不足道的钱财罢了,甚至当地官府都不敢深究。
而且为了压制汉人,谨防中原人造反,普通百姓连铁器都不能拥有,曾有合村共用一把菜刀的事情发生。
在此种情况下,中原人见到蒙元人,见面就要行礼,否则将会受到鞭打,厉若海与厉若河兄弟俩久在乡下,绝少遇到蒙元中人,此时看到马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都是一脸茫然。
街边两侧的人对着冲来的马车纷纷下跪。
只有厉若海兄弟两个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跪下!”
当马车疾驰而过时,车子里的人压根都没有对两侧下跪的民众看上一眼,便消失在长街之上,但是街上的几个小混混见自己跪下,而厉若海兄弟俩个叫花子去不贵,登时心生不满,一名小混混走到两人面前,喝道:“别人都跪,你们两个叫花子竟然不跪,好大的胆子!”
他恶狠狠地走到厉若海面前:“都跪下!”
旁边一群百姓也生出不忿之心,大家都跪下了,这两个叫花子凭什么不跪?
大家都跪下,所有人都心理平衡,可是有这么两个不跪,他们忽然就觉得有什么被刺痛了,心中生出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愤怒之情。
两个乞丐都不跪,我们却跪了!
“跪下!”
“跪下!”
“见了大人,就得下跪,这是规矩!”
“对,这是规矩!是规矩就得遵守!”
他们鼓噪起来,带着羞怒之色,对厉若海兄弟俩指指点点,口沫乱溅,努力要让厉若海兄弟与他们一样。
“我不跪!这是哪家的规矩?”
厉若海将兄弟护在身后,站直身子,看向周围的百姓:“大丈夫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除此之外,我谁都不跪!”
厉若河站在哥哥身后,小声道:“哥哥,咱们要不跪下吧?”
厉若海转身对厉若河厉声道:“小河,你记住了,大丈夫绝不能随便下跪!死也不能跪!只有懦夫才会下跪求饶,我们饿到现在,为什么不要饭?因为要饭就得低头,就得下跪!”
“你不跪?老子奈何不了蒙人大老爷,还管不了你们?”
一名小混混勃然大怒,冲上前来,抡起巴掌向厉若海拍来,却被厉若海闪身避开。
有些人生下来就了不起,厉若海就是这种人。
他天生就力气大于常人,反应也快于常人,之所以能在父母死后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手脚灵活,聪慧异常,抓捕野兔、田鼠,破冰捞鱼,生存手段比别人为高,这才领着弟弟活到现在。
此时面对混混打来的一拳,他闪身躲过,顺势一脚,踢在这混混的膝盖处,“
咔嚓”一声,对方的膝盖瞬间变形扭曲,随后惨嚎声响起,这个小混混当即跪地,其余的小混混都冲了上来,开始与厉若海厮打,结果全都被打趴下,不过厉若海也被打伤,后背被敲了好多下,肩膀上也被棍棒敲的差点折断。
这一场打斗下来,使得这个城市里有人知道了出现了一个倔强少年,面对蒙元大老爷而不跪,于是事情开始传了出去。
最后惊动了城里的贵族老爷,在厉若海有一次外出找工作的时候,一群蒙元武士找到了他们栖身的破庙,当时只有厉若河一个人在庙里做饭。
等厉若海返回破庙里时,厉若河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已经没有了人样,嘴角血沫子汩汩流出,眼见不活。
在厉若海将他扶起来时,厉若河肿胀的眼睛看向厉若海,边呕血,边轻声道:“哥哥,他们人多,让我跪下,我没有跪。他们就打我,打我,我也不跪。我是不是很勇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串山楂果:“这是我自己摘的山楂果,自己串起来的,就是没糖,做不成冰糖葫芦。”
厉若河将这串山楂果递向厉若海:“我没有要饭,没有求人,这是我自己做的,哥哥,给……”
山楂果掉在了地上。
厉若河的手垂了下去,眼睛兀自睁着。
他终究没有撑过这个严冬,死在了厉若海的怀里。
厉若海嚎啕大哭!
他最后的一个亲人,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怀里,杀死他的正是蒙元的大老爷们!
如此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之后厉若海被一名江湖豪客收为弟子,学了一身武艺,待到学艺有成后,便即单枪匹马,杀入当初的那个城市,千里追凶,将当初与残害自己弟弟有关的人,尽数杀死,满门杀绝,鸡犬不留!
天下间黑榜高手中,若论杀鞑子最多的,便是厉若海。
但即便如此,也挽回不了厉若河的性命。
这是厉若海平生憾事,平日里一直压抑在心底,可是当此决战之夜,却从心头如同喷泉一般喷洒而出,充斥了自己整个心灵。
心酸苦痛,幸福快乐,爱恨情仇,全都在心灵中滚来滚去,犹如滚烫的热水,洗刷了隐藏在心灵中的种种“污垢”,前所未有的通透感弥漫全身。
他缓缓闭眼,片刻后,又缓缓睁眼,面色无悲无喜,心灵却是圆满通透,再无任何瑕疵。
就在此时,他看到了庞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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