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鸡翎关的攻克,东路明军的士气达到了顶峰。
朱雄英和同伴们站在关城之上,眺望着富良江的方向。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参与的第一场战争,战争以极为残忍的方式,将铁与血展露在了他的面前。
抚摸着关墙崩断的箭垛,看着上面的斑斑血渍,朱雄英的脑海里却莫名地闪过了一个念头——火器真是一个“善良”的发明,在远距离就能射杀敌人,不用让操纵火器的士兵感受到冷兵器战争肉搏的痛苦。
实际上,在朱雄英看来,大明现在装备的这些火炮,哪怕是所谓的“新式火炮”,其实也已经比较落后了,按照他的设想,最起码大明的火器,要先发展到拿破仑时代的那种水平。
当然,这里不只是单纯的火器,而是与之配套的整个工业水平。
因为对于总数二百多万人的明军来讲,单独送来一些先进武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大明既无法制造出与之配套的零部件来维修,也无法生产需要大量消耗的弹药出来,而且,明军的运力也跟不上。
要知道,像是这种二十多万人参与的大规模战役,哪怕明军的火炮装备比例其实已经非常非常低了,但每天消耗的弹药,依旧是一個极为惊人的数字。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万两黄金里有九千两花在了炮弹上。
所以,火器化率的提高,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武器本身,还有配套的工业生产能力和运输能力。
就算现在给明军一堆现代火炮,巨量消耗的炮弹从哪来?搞这些东西不说难如登天也差不多了,或许在国外方便一点,但虫洞毕竟是在国内,基本上是没办法运输的。
因此,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等到下次时空虫洞开启以后,还是搞点近代火器的配套生产设备比较好。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两边时间流速不同,对于大明这边过去了将近一年,朱雄英都已经站稳脚跟并且参与到历史大事件中了,但其实对于现代世界来讲,也只是不到一个样而已,而且即便是那头收到了朱雄英的请求,去收集物资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大明的发展也确实急不得。
一切都有慢慢来的时间,正因如此,朱雄英并没有急着在这场战争中去急功近利地表现什么,而是用自己的节奏不断地熟悉战争、了解战争,明白战争中发生的这些事情,跟书上和文报上的记载究竟有什么差别,明白将领和士兵,在战争中考虑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实际上,随着鸡翎关的攻克,东西两路军开始向富良江方向靠拢合兵一处,整个安南的战局,也已经在联军崩溃后的反转中,再次反转了过来。
不过这种大方向的局势,却并非是很多基层的明军士兵和军官们考虑的事情,士兵们根据上级层层转达的命令,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一部分人留下来将鸡翎关建成后勤基地,并且修补城墙以备日后战局不利之用。
剩下的军队则按照战损程度开始分批休整,而大量状态比较好并没有在攻城中伤筋动骨的部队,则继续向前。
鸡翎关到富良江的路不好走,不过也不是没有路,朱雄英跟着炮手们一起用骡马牵引着火炮好在不需要他们扛在肩膀上,实际上也确实扛不动,这玩意太沉了,要是人力来抗,抗不了多远就得趴下,主要还是得靠骡马带动轮子走。
但也有人抗的时候,随着队伍缓缓行进,朱雄英和同行的炮手们汗流浃背,脚下的土地虽不再泥泞,但崎岖不平的山路却使得行进速度大打折扣,每当骡马不堪重负时,他们便不得不众人合力,肩扛手提,一步步挪动这沉重的家伙。
过程很痛苦,但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往南到富良江沿岸就不是烟瘴区了。
途中,士兵们偶尔也会得到休息的机会,通常都会找处树荫清扫干净毒虫后歇息片刻。
明军的炮手,除了来自幼军的这批少年,同时也有其他地方的,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来自天南海北的炮手们会互相打趣。
他们用家乡话聊着天,话题从家乡的趣事到战场的传闻,再到对家人的思念,不一而足。
“听说富良江那边‘风景如画’,等打完了仗,咱们可得好好逛逛。”一个身材魁梧的炮手擦着汗,咧嘴笑道。
看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就知道他说的风景如画,自然不是字面意思。
“得了吧,就你这模样,别吓到人家姑娘才是。”旁边一个瘦小的炮手打趣道,引来一阵哄笑。
朱雄英等人,这时候也从后面追了上来,来到此地歇息,蹲在树下加入了他们的聊天,虽然他的年纪不大,但凭借着远超这个时代普通人的知识,很快便与这些老炮手们打成了一片。
“兄弟年纪虽小,但见识不凡啊。”魁梧的炮手称赞道。
朱雄英谦虚地摆摆手,道:“哪里哪里,都是书上看到的。”
正说着,前方传来号令,队伍即将继续行进。
炮手们纷纷起身,整理装备,准备再次上路,萍水相逢的炮手们,并没有意识到朱雄英的身份,毕竟朱雄英已经成年了,身材又高大,跟他们听闻的印象里的那些还没长大成人的皇孙实在是不相符,再加上脸庞有些黑,筋骨肌肉也跟其他当兵的一样,就更没往其他地方想了。
实际上,在战争中,底层士兵们获知的信息都是极为有限的,每个人能知道的,可能基本上就是自己所属百户里发生的事情就了不起了,而对于此外更多的事情,譬如千户官长什么样子,指挥使叫什么名字,以及更上层的八卦,就基本上一无所知了,可能知道的最多,也就是个孤零零的名字,根本和人对不上号。
而且军队里为了防止军心动摇,一般来讲,都是禁止讨论这些有的没的事情的。
朱雄英带领的小旗,也继续开始行军,心中却对即将到来的富良江之战充满了期待.想想看,数十万大军过江,是个什么宏伟场景?
随着队伍的行进,富良江逐渐映入眼帘,江水滔滔,波光粼粼,仿佛一条银色的巨龙横卧在前方。
朱雄英站在高处远眺,只见对岸的谅山巍然耸立,如同安南军的天然屏障,阻挡着明军的步伐。
“看来,这场仗不好打啊。”朱雄英心中暗自思忖。
谅山作为天然要塞,阻挡着明军的南下之路,而在谅山上面,就是安南军富良江防线的中枢,也就是多邦城。
整个富良江防线,都是以谅山为核心构建的,谅山以北,是层峦起伏、丛林密布的越北山地;谅山以南,是稻田纵横、水网密布的北部平原,而这个地方不仅是最重要的交通枢纽,更是王城升龙府的屏障门户。
而谅山也不是一个光秃秃的山,它的周围被扣马山、巴外山等山岭及一系列高地所环抱,地形十分险峻,如果要在此地用兵,谅山正是锁钥之地,守住它,可将来敌挡在越北山地;拿下它,便一马平川,直取升龙府。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南取交趾,此处是必经之地,可以说拿下了谅山制高点,整个富良江防线都将一览无余,大炮架在上面,明军可以无压力渡河。
反之,如果多邦城能像南宋的钓鱼城一样钉在那里,那么整条富良江防线都是没办法攻破的。
平原野战,安南军绝不是明军的对手,失去了最前线的关隘以后,富良江防线,就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心理底线了,富良江防线守不住,仗就不用打了。
曹国公李文忠作为统筹征安南全局的统帅,此刻正忙碌于各路大军的调度与协调之中,他深知东路军虽然取得了鸡翎关的胜利,但西路军的进军同样关键,从西边是没有可以供大军渡河的渡口的,基本没办法出奇兵,而从西向东到谅山的路又实在难走,因此,西路军虽然先一步攻破了仙游关,可从北岸向东抵达谅山的时间,反而比东路军要晚,而两路大军只有合兵一处,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彻底击溃安南军的抵抗。
攻克鸡翎关的总攻是顾成所带领贵州兵的功劳,但此前的伤亡,都是广西都指挥使司付出的,所以留守鸡翎关协调后勤的是顾成,而李文忠也没有着急进军,而是就这么在富良江北岸开始扎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大量的物资和兵力源源不断地从后方运来,为接下来的南下作战做好了充分准备,而西路军也在沐英的调度下,逐渐靠拢,完成了对谅山的包围。
对面的安南军,负责防守富良江防线的,是胡季犛的长子胡元澄,除了他以外,还有车骑将军范可永、轻车将军胡烈、破虏将军潘麻休等将领,都是亲附于胡季犛的胡氏宗族或是亲信。
此时,面临明军的大军压境,兵力和战斗力都处于劣势的胡元澄,也是紧急召开了会议。
胡元澄坐在议事厅的主位上,面色凝重,目光扫过下方的将领们,众将均是一脸严肃,气氛紧张。
“明军来势汹汹。”胡元澄直言道:“诸位将军,明军此时士气正盛,接下来必将全力南下,富良江防线是通往升龙府的必经之路,当年宋李熙宁之役的故事,想来大家都清楚。”
胡元澄这里提到的“宋李熙宁之役”,是北宋和安南的李朝之间在富良江发生的一场大规模战役,这场战役在华夏的历史上毫无名气,但对于安南人来讲,那就是仅次于蒙古入侵的大战了,属于是历史上难得的大战,因此基本上每个稍有见识的安南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而这次战役,其实是安南李朝对北宋广南西路的入侵和北宋对李朝的反击战争,三百多年前,北宋熙宁八年,李朝发动了侵宋战争,由大将李常杰领兵,攻破北宋钦州、廉州、邕州等地,在三州屠杀并俘掳民众而回。
随后铁血大宋这次不是辱宋,是真的铁血了一回,北宋并没有献上岁币,毕竟打不过大辽和西夏还打不过你安南了?北宋君臣上下一心,调拨兵马囤积物资,于次年,也就是熙宁九年就打了回去,并且充分发扬了“得道多助”的精神,联合了占城、真腊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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