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江元的书房内灯火闪烁着。
徽州府,位于芜湖府的南方,离京城并不远,但却是直隶最靠南的位置,再往南就是浙江的衢州府了。
在区划和地域归属感上,明初的徽州人,并不认为自己离浙江更近,相反,他们去往同为直隶的京城和江南诸府经商为生。
之所以要在重农抑商的大明,靠经商为生,原因也不复杂,因为徽州府境内都是山川,出名的山是黄山,江是新安江.平原很少,缺乏大片平整的耕地,一般农人都是在低矮丘陵上面开梯田,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粮食产出不会很多。
但正是这种差异化竞争,让徽州商人闯出了名头,而徽州商人们抱团形成的商帮里,江家,毫无疑问是那个领头羊。
江元坐在书案前,眉头紧锁,手中把玩着一只温润的玉杯,仿佛在研究着玉石的纹理,又像是在琢磨着未来的走向。
书房内,几位江家的大掌柜围坐一堂,气氛凝重。
眼下的江家,在徽州的老宅里,只有祭祀等任务了,主要还是居住在京城。
“诸位,今日吴王殿下放出的风声,你们都知道了吧?”江元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虽轻,却让几位在外面跟财神爷无异的大掌柜各个重视。
“是,家主。”众人齐声回应。
“除此之外,你们可能不知道,此次皇室下南洋所获收入近百万贯,这还只是从安南国和占城国一次官方海上贸易的收入。”江元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
大明在去年,一京十三布政使司的赋税,加起来也就八百多万贯。
一次海上贸易,差不多获取了两个布政使司赋税总和的收入!
虽然还有后续的购货、人员嘉奖、船只维修等等支出,但收入却是做不得假的。
书房内一阵骚动,众人都被这个数字震惊了。
一位大掌柜瞪大了眼睛,惊叹道:“近百万贯?这.真是让人眼馋。”
另一位大掌柜也附和道:“是啊,海贸的利润竟然如此丰厚,这可比我们在国内经营文房四宝、漆木、茶叶等传统产业来得快多了。”
江元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次下南洋的成功,让皇室赚得盆满钵满,也确实验证了海贸的广阔前景.以前是以前,现在风向怕是要变了。”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沉思,这些大掌柜的商业嗅觉并不迟钝,他们都意识到,这是一個时代的转折点,也是一个商界变革的契机。
江家在洪武朝的这二十多年里,凭借着从龙之功,成为了最顶级的皇商。
但朱元璋会老去,谁也不能确定,接下来的皇帝,还会不会念着这份旧情。
毕竟对于皇帝来讲,其实哪个商人来给他当“聚宝盆”,区别都不大,换谁当皇商不是当呢?这天下有实力且愿意的大商人,更是如过江之鲫,跟个人的勤奋、智慧这些东西,其实关系不大。
关系最大的,是关系。
所以,即便是在这个时代成为了商界最顶尖的存在,江家的辉煌,能不能维持到下个二十年,实在是一件说不好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很悲观,因为随着体量的增长,江家内部经过二十年的发展,已经出现了各房子弟互相倾轧争夺利益,以及严重的冗员、贪墨等问题。
可以说,现在的江家就像是体型肥硕的巨人一样,每年挪动一步,都要耗尽全力,而且体重会逐渐增加,越往后走,越费力。
而等到哪一天走不动了,却并不会停在原地不动,而是会一头栽倒在地,然后叽里咕噜地往后滚,直到在剧烈的倒退中,巨人被颠成无数块。
“吴王,打算让我们退出一些行业交给皇室,同时给我们海贸的优先权。”
“此事关系到我江家基业,必须慎重对待。”
江元继续说道,“拆分行业,意味着我们长久以来积累的优势将不复存在;而加大海贸投资,虽然前景诱人,却也充满了未知。”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虫鸣声和远处的更鼓声此起彼伏。
江家的大掌柜们都低着头,显然都在权衡利弊。
就在这时,一位相对年轻的大掌柜站了起来,声音坚定地说道:“家主,我认为我们应该支持吴王殿下的提议时代在变,商业也需要变革,如果我们固步自封,只会什么都剩不下,而拆分行业,虽然短期内会让我们失去一些优势,但从长远来看,却有利于我们轻装上阵,海贸的利润是无穷的,现在有优先权,我们凭借着本身的底蕴,就能够先发展起来,若是没有了,等到别人都进去了我们还在旁观,那后悔都晚了。”
他的话音刚落,书房内便响起了一片议论声,有人赞同,认为这位大掌柜有远见,也有人反对,担心风险太大。
江元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沈家,也在激烈的讨论着。
早已隐居幕后的沈旺坐在太师椅上,沈旺虽然已经年近八旬,但精神矍铄,眼神中透着锐利的光。
他的身后,就挂着沈万三的画像。
“叔公,您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应对?”一位中年男子恭敬地问道。
沈旺的声音有些嘶哑,他缓缓说道:“殿下英明睿智,他的提议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沈家作为首富,本来就树大招风,一定是不能跟朝廷对着干,更应该积极响应朝廷的号召。”
沈旺其实想的很清楚,沈家作为天底下最有名的大商人,其实是最被皇室所惦记的,而吴王做事情这几次看来都颇有章法,并不是索取无度的人,因此拆分行业虽然会让他们失去一些眼前的利益,但从长远来看,却有利于沈家的发展,更何况海贸投资虽然风险大,但一旦成功,就将为沈家带来无尽的财富。
沈家这边,心反倒要齐一些,众人都点头称是。
看着后辈们拎得清,沈旺微微一笑,眼中满是赞许,他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看着沈万三的画像说道。
“先父早就看出海贸的潜力无穷,这次下南洋的成功,更加让我坚定了这个信念.我们沈家必须抓住这个机遇,积极参与海贸,在未来的海贸行业里占据一席之地。”
“叔公英明。”中年男子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我们沈家一直以来都是京城首富,但在海贸方面却涉足不深,如今有了皇室的成功示范,更要跟着加快步伐,抢占先机。”
在江元、沈旺、袁忠彻等皇商的府中,关于是否要拆分一些产业,凭借着政策的优先权,投入到海贸行业里的讨论,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谁都不是傻子,以前或许会有犹豫,但现在航线已经趟出来,明军在清化港还有驻军,大明的水师这么强大,谁不对皇室下南洋所获的收入眼馋不已,对海贸的广阔前景充满了憧憬呢?在这种时代的转折点,也是商业变革的契机,只有抓住机遇、顺应变革,才能在未来处于领先地位,要是跟得慢了,到时候那可就一步错步步错了。
翌日,奉天殿。
盘完账的朱雄英首先汇报了下南洋的贸易成果,就如昨天所言,虽然还有不少货物没有变卖掉,但大差不差的数,还是有的。
“此次下南洋的收益颇丰,不仅为大明带来了巨额利润,更是展示了海贸的广阔前景。”
朱雄英没有加太多主观的东西,只是在结尾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而这句话,显然也是很公允的。
毕竟对于大明来讲,土地收入始终是固定的、有限的,即便是通过种植木薯、黑麦等作物,能够提高的粮食产量也是有上限的。
而大明,现在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如果按照经验的话,想要实现工业化,其实无论是走对外还是对内的路子,一般国家都是需要压榨百姓来获取原始积累的,英国在工业革命期间,伦敦的中产阶级平均寿命是44岁,但工人的平均寿命只有22岁,在利物浦、普雷斯顿和曼彻斯特等城镇的工人如果能活到19岁就算很幸运了,在阿什顿安德莱恩没有下水道的街道上,孩子们出生时的预期寿命只有13岁,之所以是13岁,是因为童工一般活不过13岁。
但大明不一样,大明的问题,是可以通过钱来解决的,而赚钱不一定需要走这条残酷的路。
之所以如此,跟地缘格局也有关系,英国再怎么样,在没有成为全球霸主之前,它也只是一个岛国,无论是土地还是人口、经济,都不行。
而且,在英国的东面,欧陆上的强国,没有哪个会让英国一门心思地安心发展。
但大明不一样,大明已经基本上打服或震慑了周边的所有国家,现在无论是高丽还是日本,都祈祷着大明不要打自己,而不是犯贱去找大明的麻烦,那叫以卵击石。
因此,大明的发展环境是非常安稳的,从北疆到南疆再到东海,没有什么敢主动挑衅大明的敌人,这也就意味着,短时间内没有战争方面的大量支出,也不需要动员国内的百姓参与战争,能够专心发展经济、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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