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仆婢是买给我的,但郭夫人才是主母。
路上,我想好说辞,回到府中就领着阿元径自去见郭夫人,将事由细说。从以前到现在,如何主仆情深,如何生离死别。我没有瞒给阿焕金子的事,那是我的嫁妆里出的,自然由我意愿。
我当说客很有些添油加醋的本事,郭夫人听完之后,脸上有些动容。
她看看一直低着头的阿元,叹口气:“既是从前的旧人,如今难得重逢,救助亦是应当,此婢你留在身边便是。”
我拜谢,正式将阿元带入了魏府。
故人相见,免不得一番长谈。
当夜,我和阿元像在傅府时那样,一起坐在榻上,拥着被子说了许久。
她听我将经历说完之后,睁大了眼睛,欷歔不已。
“那……大公子待女君好么?”想了半天,她忽然道。
我笑笑:“什么好不好,我同他相处不足一日。”
阿元脸红,不好意思地笑。
“女君,”她咬咬唇,迟疑地小声道,“我曾见过季渊公子。”
提到这个名字,我的笑意凝在脸上。
“哦?何时?”我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去年从家乡出来的时候,在冀州。”阿元小心翼翼地盯着我的脸色,“他那时在河北庞措帐下,似乎是个什么谋士。那时我们走在路上,他照面走过,后面跟着许多兵马。”
我不知该说什么,片刻,道:“你们也算认得,他竟不帮助么?”
阿元摇头:“公子曾相助来着,那日他特地找到我们,将一包钱物塞给父亲。可父亲不要,说他誓不受负义之徒恩惠。”
我的心一暖。这的确是李尚会做的事,父亲没有看错他。
“知道了,以后勿再在府中提他。”我淡淡道。
“我知晓。”阿元点头,忽而微笑,“女君,我父亲曾说,以前曾有相士去府上看过你,说你有天生福相。”
“哦?”
“真的呢。”阿元道,“女君你看,先是有太后,后又遇到魏氏,总是逢凶化吉。”
我讪笑。太后确实救了我的命,至于魏氏么……是凶是吉只怕还说不准。
阿元还要说,我推推她,打断道:“好啦,时辰不早,该歇息了。勿忘了如今不是在傅府。”
阿元撇撇嘴,下榻去。
“是了阿元。”她要出门的时候,我唤了声。
“嗯?”阿元回头。
我莞尔:“将来我是夫人了,不可错了称呼。”
阿元一怔,片刻,颔首出去。
当夜,我心平气和,睡得却一点也不好。
梦里面,总有一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或下棋,或抚琴。或与人高谈阔论。不经意间,他转头看到我,俊雅的眉目顿时浮起笑意,带着些狡黠。
“……阿潜,我这衣裳好看么?”这是我的声音。
“……阿潜,听说你买了白马,明日借我拉车好么?”
“……阿潜,我昨日卖了一只梅瓶,你猜多少?我只想卖一百钱,可那人给了我一百五十钱!”
“阿潜阿潜……”
话音纷杂,我望见阿潜骑着他的白马,身上穿着崭新的婚服,后面跟着的漆车上,一个陌生的女子坐在上面……
我在梦中醒来,微微喘着气。
眼前是浓浓的夜色,窗外虫鸣低低。
是梦……心里道,我的手却不自觉地探向手腕,那里空空如也。我掀开被子翻身而起,点起烛光,打开我装首饰的箱子。可是翻了一遍,没有我要找的东西。
心中焦虑顿起,我又转而去翻那些没有拆过的包袱,终于,在一堆旧衣服里面翻出一只小小的桃符。那上面刀工简陋,却有一个“嫤”字和一个“潜”字连在一起。
我如释重负,闭着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将它紧紧攥在掌心。
泪水忽而夺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月光如水,从窗台上透来,我看到自己的影子缩在地上,像当年一样无助。
“过去了,都过去了,你会忘记的……”耳边,母亲的话语似又响起,轻柔抚慰。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一个月已经过去。
春天过了大半,已经开始天热了。
我在魏氏府中过得还算不错。郭夫人虽是主母,却是个深谙治家之道的人,处事周全。我自知新来乍到,上下以礼,也算与众人相安无事。
阿焕那边传来消息,他在西城找了一处小宅院,带着李尚搬了过去,也给李尚专门请了医者。两天前我放阿元回去探望,她回来说李尚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已经能下床了。
没多久,东边传来消息,魏傕杀了董匡和他的三个儿子,收编其麾下降将和兵卒,下月就能回到雍都。这消息让家中上下很是振奋,郭夫人甚至已经定下了魏傕回来的当日家里该摆什么样的筵席。
“长嫂,长兄和二兄都要回来了呢!”魏嫆笑嘻嘻地冲我道。
我笑笑,让阿元把一件新做的夹缬上衣拿给她,道:“过两日夫人四十寿辰,这新衣你收好,莫又擦破了。”
魏嫆吐吐舌头,好奇地将新衣看了看,笑道:“长嫂真好。”
我莞尔:“四叔呢?他也有新衣,可我总不见他。”
“他么,”魏嫆扬扬眉毛:“大约又在摆弄那些零碎。”
“零碎?”我讶然。
“是呀。”魏嫆似有些不屑,看看我,却神秘一笑,“长嫂还不知道么?我带长嫂去看。”
我虽是魏府新妇,毕竟初来乍到,许多人事都不熟悉,魏安便是其中之一。
按理说,魏安与魏郯一母所出,与我的关系应当更近。他的院子就在魏郯的院子附近,可是他很少出现,见面行礼总是一副冷清的样子,即便说话也从来没有几个字。我不知因由,也从不爱贴冷脸,魏安这般态度,便由他去了。
魏嫆没有把我带去魏安的院子,而是来到庖厨附近。这里挨着柴房,有一处简单的木屋,隔几步还有一个烧得乌黑的小土窑。
还没到门口,我已经听到里面传出来木头敲打的声音。
魏安穿着一件单衫,坐在一只矮床上,埋头将一块木板楔入另一块木板中。他全神贯注,淋漓的汗水湿透了头发。
“你又摆弄这些,先生留的课业背了么?”魏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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