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一个母亲,以己心度他人,太明白此刻皇后的心情。
她从皇后寝殿里走出来,强忍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她看着远处风拂动着庭中的树木,远处凤凰山在白云下清幽宁远,四下一片静谧,人间似乎永远这般,冷漠疏离。
——
赵誉没想到皇后终于肯见自己,听了宫人禀报的消息后他赶到了慈元殿。
他还见到了持盈,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他正想问,持盈却率先道,“请官家进去吧,皇后正在里面候着。”
等赵誉再出来时,神情已全都变了。
持盈启声问,“陛下可答应了皇后的要求?”
赵誉有些失神,看了看她,然后摇了摇头,“她不会有事的,朕已经让御医全力救治,不会让她有事的。”
其实关于皇后的病情,御医院早已禀报给他了,只是他不肯相信罢了。
几日之后,皇后孙氏薨于中宫。
最早是白芍发现的,夜里皇后突然咳嗽起来,白芍在外间值夜,被惊醒后忙进去看,见皇后满脸通红,她转身去给皇后倒水,那杯水还没端到榻边,咳嗽声就停了,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榻内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连那道微弱的呼吸,都已经停止了。
消息传遍大内,北内的太上皇与太后也知道了,宫人全都素缟,两内的殿宇也处处挂上了白幡,盛大的丧仪随之开始,繁复的礼节一一铺排开来。
连赵英也哭成了泪人,他自幼将皇后视为生母,即便后来听了流言,他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可这么多年与皇后的感情也无法抹去。
持盈去了慈元殿后,他好几次闹着要过去,不光是想见持盈,其实也想见皇后,那是他的娘娘,他叫了多年的娘娘。
可那时皇后不愿再见到他,直到离世,也没有将他再唤到跟前。
持盈反倒是唯一一个没有流泪的人,丧仪极尽隆重,可其实除了非在场不可的场合,其余的时候她都并不在停放梓宫的灵堂前。
还有两个孩子需要她照料,她不能垮。
蘅儿还太小,当禁中鸣起丧钟,他竟还对着持盈咯咯的笑,一脸无邪,还不懂得这世间的任何悲伤离别。
等过了几日,丧仪完了之后,持盈便向赵誉请旨,想带着赵蘅去福宁殿,赵誉没有拒绝,让吕思清安排好一切事宜。
或许是愧疚,不久后,赵誉下旨为孙彦伯加封“太师”,可孙彦伯辞不授命,赵誉无奈之下,只能作罢。
因皇后薨逝,赵誉心中悲痛,一向勤于政务的他也撑不住罢了十几日的朝,不见任何臣僚。
等他再去德寿宫,已经两月之后。
此前他一直没有去福宁殿,宫里偷偷在议论,说官家之前因与皇后生了嫌隙,如今连二皇子都不大喜欢了,二皇子还这么小,官家这么久了都没去看过一次。
他去看孩子的时候,持盈正坐在赵蘅的摇篮边,赵誉站在窗下,从半开的窗扉里看进去,见孩子睡着了,便想着也不必进去,正待转身,就听到里面持盈与阿棠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二殿下可真是听话,如今哭闹得越来越少了,奴婢听说,秋冬两季里生的孩子性子都要安静些,殿下觉得可是如此?”这是阿棠的声音。
持盈笑着答,“是么,我倒没听过这样的话,不过,英儿是夏天出生的,你瞧他可不就比弟弟闹腾许多么,说不准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黄平跟在赵誉的身后,他并没听清屋子里究竟说了什么,却见官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眉峰也皱了起来,神情十分凝重,他正疑惑,就见官家已经沉着脸走了。
他忙跟上去,走了几步,就听到官家那低沉的声音,“给朕将夏霁宣来!”
当初赵誉与孙静仪成婚半年后,便去了哀牢平乱,等他回来时,当时还在宫里的红缨姑姑将一个男婴抱给他,说是那个曾在武德殿承幸的宫女所生的,还说那女子已经殒命,那时他不疑有他。
随后赵桢决定,对外只称这孩子是静仪所生,是他的嫡子。
为了吻合这一说法,从他与静仪成婚的时间算起,孩子出生的时间怎么也要是入秋之后了,便对外说赵英是十月里生的,这些年来,为了掩盖英儿的身世,他都是在每年十月才给他庆贺生辰。
可方才他却听到持盈说,英儿是夏天生的。
她怎么会知道……
——
夏霁入宫觐见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清思殿的宫人对他道,“官家这些时日心中哀思太甚,大人有什么事,过些时日再求见吧。”
自从皇后逝世,赵誉无心政务,已许久不曾召对过臣僚。
夏霁有些动摇,对着那宫人又道,“此事是陛下之前交付与我的,好容易寻到了人,请中贵人再替我通传一下,说陛下要找的人找到了,若陛下仍不愿见,那臣不敢再打扰。”
他历来雷厉风行,可这一次官家吩咐他查的人,他寻了一个多月,寻到人后便快马加鞭往行都赶,生怕官家会怪罪他办事不力。
那宫人将他的话禀上去,本以为官家必然是不会理会的,谁知却听到官家吩咐道,“让夏霁将人带来吧。”
红缨跟在夏霁身后一起上殿的时候,御前的宫人许多都认不得她,毕竟她五年前便告老还乡,那会儿赵誉还只是越州团练使。
她当初走得是有些蹊跷的,她曾是程太后身边的侍女,那时候程太后还在北边没有南归,可当时的官家赵桢已经在和北朝商谈迎回皇后,可还没等皇后南归,那时候红缨突然以养病之名向赵桢请旨离宫,赵桢也准了,自那之后,再无人清楚她的去向。
赵誉当然还认得她,当年赵桢将红缨姑姑安排到他身边替他打理府上的事物,那时候他常年在越州练兵,难得回行都一次,府中的一切都是红缨姑姑在操持。
后来也正是她,将那个小小的婴孩抱到他面前,告诉他那是他的骨肉。
那时候红缨姑姑告诉他,孩子的生母生下孩子后便去世了,他并没有生疑,只想着既然人已经没了,他只能让亏欠的补偿到孩子的身上。
红缨步入殿内,见赵誉坐在了书案后,五六年的时间不算短,他如今成了当今天子,眉目虽还如旧,周身的气度与当初已大不相同。
“奴婢参见陛下。”她恭敬行礼道。
“姑姑免礼,”他还依旧如此称呼她,到让红缨心中酸楚,听得他道,“多年不见,姑姑别来无恙?”
“奴婢卑贱,不敢劳烦陛下挂念。”她颤抖地道。
红缨的家乡正好在南边,所以当初她提出还乡倒也不奇怪,可赵桢允准后她却并未回到故乡,而是隐居在别处,才让皇城司寻了这么久。
“姑姑,”赵誉看着她缓缓道,“你应当明白,朕寻你来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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