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时,持盈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她忍不住对着身旁的赵誉开口道,“我自己去便是了,不必劳烦陛下。”
方才换衣裳时,见他也去换了,她就吃了一惊,脱口问,“陛下为何如此?”
赵誉气结,敢情方才对她说的“带她去见一人”,她竟没听懂?
听到他说要陪着她去,她又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惶惶不安地劝了好一会儿,赵誉却只道,“又不是要出巡,不过是微服出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我在呢,不知道你在怕些什么。”
上了车她又想劝得他回去,赵誉便沉了脸道,“我去你便能去,若要我回,那你也别想去了,还回不回?”
她只得讷讷不再开口。
那院子就在临邺城中,兴乐桥外,不远处就是里仁坊,既不在闹市里,也没有太过偏僻。
不过如今持盈也不会太过担心,容不下赵灏的人是赵桢,若说这天下还有谁能确保他安全无虞的,还只有赵誉了。
到了院子外头,持盈本还以为他是要跟着自己进去的,可他搀着她下了车后就站定了,见她疑惑的回头,他只笑了笑,“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她倒真不愿他进去,若赵灏问起来,他的身份又怎么能提,可既然他一早就不打算陪着自己进去,又何必非要来走这一遭,持盈实在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初薛益将赵灏送走时,怕他担忧,只说让他先去刺桐避避风头,后来他们一行人被截下,赵灏起初也是惊弓之鸟一般,可那些人却说是奉长公主的钧旨,他起初不信,被安置在那院子里后,日夜担忧,直到又收到了持盈送去的书信,让他安心住下,不必再担忧其他。
可等如今见到了持盈,赵灏的一颗心才真的放了下来。
持盈一早就想好了,不能让这孩子知道背后的实情,她让人送去的那封书信里只说是自己改了主意,不愿与他分离,让他往后安心留在临邺。
如今她也这般安抚他,赵灏却突然问,“那行周叔叔呢?这些日子如何再不见他来?上次他说要教我下棋,给了本棋谱给我,让我先自己琢磨,如今那书我都要翻烂了,他怎的却不来陪我下了?”
持盈闻言愣了愣,神色便又些僵硬,如今提到薛益,她心中如何能没有波澜,只是一切都成了定局,那些事也不可能说给这么一个孩子听。
她便只能应付着答,“想是他如今忙,抽不开身。”
她出来时,赵誉便发觉了她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他上前问道,“舍不得和那孩子分开?往后我常让人送你过来就是了。”
她却不答,只偏过头去,什么话也不说。
赵誉眼神又黯了黯,从上一次宫宴起,她就时常这样了。
那次宫宴,薛益也来了,当他得知她又与薛益私下相见时气得不行,差点将手里面的杯盏摔了出去。
他让人将她“请”到清思殿,等她进殿后就让宫人关了殿门。
她的脸色立时就白了,被箍在他怀里时,拼了命的挣扎,活像他是什么歹徒一般。
见她那样子,他咬着牙道,“你就那么离不得他?赵持盈我告诉你,你要是为了他好,就离他远些,你道我动不了他么?”
他也真是被气糊涂了,脑子里乱嗡嗡的,将她一把抱起来就朝着床榻走去。
赵誉承认,那刻自己是浑了些,可他只想吓一吓她,他不能知道她又去见了薛益,她曾打算连孩子都不顾也要跟着薛益走这件事,让他只要一想想就要发疯。
可她忽然不挣扎了,被他放到榻上后也不吭声了,赵誉正犯疑时,就见她木木的一张脸,抬手去解自己的衣带。
当她半个肩头都露了出来时,他终于发觉不对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陛下放心,我已经跟薛益都说清楚了。”她异常平静地说着,眼中的情绪却有些微泄露,想来是太过难受了,她又低低重复了一句,“什么都说清楚了。”
赵誉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奇怪的是,那一刻他却没有半分类似高兴的情绪。
能让薛益彻底死心的,只有她了,赵誉不知道她对薛益说了些什么,可他猜想,她一定是让薛益自己愿意放手,这本是值得他高兴的事,可比起这份开心,她刻意这样极力掩饰也无法压制的难过,才真正刺痛他。
他冷冷笑着道,“怎么,不甘心?”
她淡淡的说,“挺好的,我也不会再耽误他了,他该去找个好姑娘,”她低着头,声音里的那些哽咽还是泄露了出来,“从前就不值得,如今更加配不上。”
赵誉听懂了,她为何要说“更加”,如今她委身于他,她觉得不堪。
她永远不知道,她对薛益的这句“配不上”有多伤他。
那之后,她也时时那样,也不反抗,木头一样,开心与不开心,都不想让他看到。
不能将他推开,她便给自己周围砌了一道围墙,来告诉他,她有多不愿意同他靠近。
持盈朝着马车走去时,发觉身侧的赵誉却并未挪步,她回头,见他忽的笑了起来。
“你不会以为我放下政事不理,陪你出来就是为了坐这一段马车的吧?”
她满脸疑惑。
“十多年前,有个小姑娘想去瞧一瞧临邺城的景致,央我说,若是有机会能来,让我带她去逛,我答应了她的。”
当年,他为她买了一份香糖果子,她却还要缠着他问帝京的有哪些好去处,他说临邺的风景好,她便起了心思,只说若能到临邺,要他陪她去逛。
那时他心中微动,似有涟漪,十分郑重地答了一声“好”。
听到他这样说,持盈眼中却仍是迷茫,他的笑容变得苦涩,又只能将这份苦涩咽下去,只装得云淡风轻,“猜到你记不得了,我替你记得便是。”
“走吧,”他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侧过头在她耳畔道,“要好好跟着我,可不能丢了。”
他迈步走了出去,持盈只能跟上,与他相握的手一阵发烫,这也比不上他刚刚最后说的那句话,更让她心绪难平。
他说,“可不能丢了,我儿子等了这么久才把他娘给等来。”
她不知道,他还有半句话没说。
他也等了这么久,才把心爱的姑娘给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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