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这话刚落地,杨嗣昌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一身冷汗也似乎干爽了不少。
赔款事小,割地和亲若是传出去,一众老臣定然又要长跪宫门了。
款和好,款和好!
“这事,便交由你去办吧!”朱由检朝杨嗣昌挥了挥手,命他可以出去了。
杨嗣昌忙应“是”起身,这才感觉腿脚已是麻了,忍着酸痛挪出乾清宫,才“唉哟”一声靠在了石栏上。
作为内阁大学士面圣,也算有几个年头了,却从来没有今日这般忧惧。
好在虚惊一场,陛下还是想着议和呢!
杨嗣昌跺了跺脚,唤来一个小黄门扶着,一瘸一拐得朝宫外走去。
穿过奉天门,沿着长长的甬道走到午门,杨嗣昌径自进了兵部值房,看了屋中一眼,挥手将伺候的人全部打发了出去。
“杨阁老,如何?”值房中,山海关监军太监高起潜迎了几步,焦急开口问道。
杨嗣昌脚步虚浮,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盏茶,一连喝了三盏才将茶盏放下,说道:“陛下暂且同意了,只是......”
高起潜脸上刚露出一抹“果真如此”的笑意来,可杨嗣昌的一个“可是”,让他笑意一收,追问道:“只是什么?”
杨嗣昌回想起在东暖阁的奏对,对于议和一事,陛下起初的确是反对,可为何最后改了主意?
再者,陛下的凌厉和威势,也似乎比以往更胜了一筹,让他不敢直视。
杨嗣昌想不明白。
“阁老?”
高起潜见杨嗣昌没有回答,又轻声提醒,杨嗣昌回过神来,“没什么,陛下已是同意议和,待会卢阎王进宫,本官也先同他透个气,免得他那个倔脾气又冲撞了陛下!”
“还是阁老想得周到,”高起潜略微躬了躬身,“如此,奴婢先回军营!”
东暖阁中,朱由检打发走了杨嗣昌后,脑中仍旧盘旋着灵光一闪而来的计划,此计太过冒险,也需要得力之人配合,而眼下时间过于紧急了一些,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但愿在议和这事上,杨嗣昌能如他所言得急迫起来,尽早将这个消息传到皇太极的耳中去。
殿外天色渐明,朱由检坐了半夜,身上也觉得疲惫。
桌案上,王承恩已是将散落的折子拾起,朱由检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心下哀叹一声,崇祯这工作量可真是名不虚传,比起自己在博物院看的文献资料,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顿觉身边少了可用之人。
呈给皇帝的奏折,还只是内阁票拟过,司礼监秉笔太监朱笔审批过,才能出现在御案上。
这些折子分了几类,对上建奴需要援军的,又有援军要钱要粮的,各地天灾需要赈灾的,朝中官员互相弹劾的。
这些折子,阁臣们会先看一遍,给出具体的处理意见,便是票拟,票拟之后送入司礼监,由秉笔太监看这个意见是否可行。
可以说,这个制度让阁臣和司礼监相互制衡,算得上先进了。
可是,再好的制度也是人来执行,不管是饱学之士的阁臣,还是一心为皇帝的秉笔太监,不管哪一方的人出了问题,制度再好,也会带来灾祸。
而按照朱由检后世的眼光和阅历来看,崇祯皇帝其实对民生和百姓并不熟悉,所知都是听阁臣或者身边人所说,这便使得他做出的某些决策发生了偏差。
这一点,朱由检通过自己掌握的知识和阅历可以得以弥补,可不足的是,自己所知的明朝,也是通过文献资料,并不是所有细枝末节都清楚,这也需要自己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摸索和熟悉。
看着看着,朱由检又忍不住眉头紧蹙起来,着实体会到了崇祯皇帝为何会日复一日的暴戾,若是自己连续十一年看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自己估计也是要气得发疯。
内忧外患之际,还有大臣忙着倾轧,忙着给自己牟利,排挤旁人,更有不知廉耻的监军谎报兵力,领空饷中饱私囊。
若再不变革,自己就算熟知历史,迟早还会走上煤山自尽的老路。
而乱世之下的改革,无外乎钱、人和武器。
钱,这个时候的纳税政策极不合理,宗室、士绅阶层不纳税,宗室呢不断兼并土地。
大量地主和富商呢,都挂靠在士绅名下逃避税收,导致税收都压在农民身上。
而烽烟四起,朝廷不断提高税率以支撑军饷,也是逼得农民工走投无路,最后壮大了流贼力量。
而武器这方面,虽然大明通过学习和同西方的交流,创造出不少新进的武器来,可官员思想守旧,加上制造武器也是烧钱的行为,拿到手的火器质量保证不了,时不时得炸膛,怎么敢拿着去打建奴。
对于这些积弊,朱由检心中多少有些想法,比如财政,实际上大明不穷,钱都集中在江南士绅、豪商手中,只需改革税制,便能交上来一大笔银子。
其次,如同癌细胞一样野蛮生长的宗室们,得想个法子将他们从大明身体上割去才好。
最后,还是海外贸易的问题,海禁不仅让朝廷缺少了一个赚钱的方式,更让朝廷缺失了对变化着的世界了解的机会,万国来朝的世界观,更让明朝在朝贡贸易上吃了大亏。
不过,朱由检盘算的这些政策,可都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施行的,饭得一口一口吃,事情得一件一件处理,不可操之过急呀!
卢象升脚步沉重,午门外那道目光如芒刺背,心生不安,又怒意滔天。
议和?
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杨嗣昌企图将自己拉入主和阵营的言辞?
卢象升抬头,不远处乾清宫明黄琉璃瓦在朝阳中耀眼夺目,领路的小黄门停下脚步,笑着说道:“劳烦卢总督略等片刻,奴婢前去通禀!”
卢象升点了点头,道了声“劳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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