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地区因为流贼的复叛而多了几分惊惶的气氛,百姓唉声叹气,还没享受几个月的平静,动乱又要开始,这流离失所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此时的西安府朝阳初升,一处宅子中已有了吵嚷之声,却不是因为流贼。
院中,一个近古稀的老者正指挥着宅中仆从将几口箱子朝二门外搬去,一个年轻男人站在他身前,拉着他的衣袖哀求道:“父亲,您这把年纪了,何必再去吃这个苦头?陛下已经让您赦归,不会再选用您的!”
“这次不一样,”这位老者看着眼前的男人说道:“永春,陛下发了通告,这次不止八股,还有精于工、农、算科都可以前去,为父一辈子的心血,不能就这么埋没了,这于大明有利啊!”
“父亲,父亲,”永春摇头道:“儿子替您去,儿子将您这些著作带去京城呈给陛下,流贼复叛,路上不安全,我又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家中,就让儿子去,您留在家中,好不好?”
“你不行,”老者摇摇头,“要是陛下问起其中关联,你怕是不懂,还是我亲自去,我已经受洗,是主的儿子,主会保佑我的!”
永春听了这话,心中气极,这些所谓的主教,不知给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不仅同母亲分房,更是将妾申氏改嫁。
家中原本就两个妹妹,父亲也是因为绝嗣而过继了自己来,如今又因为陛下一纸科举通告,就嚷着要去京城,这可算什么事呀!
“王徵!”突然,院门内一声大喝,一个老妇从屋中迈出,神色严肃得指着老者道:“你到如今还看不清这世道吗?你这些东西,若陛下看得上,你又怎会被赦归?我今日就跟你说,你若是踏出这个门,我立即就走,反正咱们夫妻缘分早就尽了,要不是为了永莲、永荷在夫家不受气,我早就同你和离了!”
王徵脸上闪过一丝愧疚,遂即看了眼永春,又回头看向自己那两口箱子,其中装着的,可是自己毕生心血。
《诸器图说》、《远西奇器图说》、《两理略》、《辩道说》,他甚至还将早期编写的《兵约》和《客问》也一起带着。
要是错过了这次加试,也不知今后陛下还会不会加开这些科目啊!
自己研究的这些器械,不论是从动力来说,还是从奇巧而言,于大明战事、民生、经济都是有着利处,如此难得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他对不起自己多年心血,也对不起身为大明子民的良心。
王徵想罢,脸上露出坚毅之色,回头朝老妇拜道:“是我对不住你,我走之后,这宅子便都给你,家中钱财也都给你,你就当我死了吧!”
“王徵——”
“父亲——”
王徵又看了一眼永春,最后长叹一声,转身迈出了宅子,他会在家丁的护卫之下,离开西安府,前往京师参加这次科举。
和西安王府不同,江南可谓是一片沸腾!
朝廷要加试科举,对于江南学子而言,意味着他们多一次入仕的机会。
江阴府、南京府以及扬州府的学子们,这几日仿若过年一般,大运河上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不是朝着苏州府而去,便是已经从苏州府出来。
他们的目的都是一个,拜访复社张浦,从他那里得到一张高中的门票。
而江阴府,朝堂上为政敌的两人,今日却坐在了一起。
一个是钱谦益,一个是周延儒,陪坐的还有周延儒的好友,冯铨。
“唉,你看看,那些士子都跑去苏州了,你说你门生遍地,人呢?”周延儒不屑得朝钱谦益睨了一眼,两手一摊说道。
“是我让他们去的,”钱谦益笑了笑,“我一个被陛下恼了的人,他们同我走太近,于他们仕途有碍,再说了,我如今这样也好。”
周延儒“哼”了一声,“你如今觉得好,是因为陛下还没想起你,你还欠着陛下一百万两银子,还有柳如是,你当真要将她送去京城?”
“自然,陛下既然能知道她,自然是打听过的,一个男人打听一个女人,还能是为什么?”钱谦益摇了摇头,“只是啊,这个柳如是对我用情至深,只怕我如此做,是伤了她的心呀!”
而且这几日,柳如是总是对自己避而不见,到底是怎么了?
难不成是欲擒故纵之计?
周延儒和冯铨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嘲讽之色。
伤心?
一个歌女被皇帝看中,和跟着一个毫无前途的老头子,会伤心?
他可真是看不清自己!
“不说这个,”钱谦益将柳如是的倩影从脑海中撇去,朝周延儒问道:“你二位眼下准备怎么办?那些富商乡绅这几日活跃得厉害,要是被他们参一本,你们二位想要入朝的路,可就更难了。”
说到这个,周延儒满脸忿忿,朝冯铨瞪了一眼,冯铨则是满面羞愧,朝着周延儒拱了拱手。
“他们出了粮食,朝廷什么都没给,全将责任推到老夫身上,真是岂有此理!”
“是啊,他们富得流油,就出了这么些粮食,还指望朝廷能给几个官位,想得也太好了嘛!”
“所以现在才去资助士子,给他们钱打通张浦那里,”钱谦益说道:“你可知道,张浦如今手眼通天,要谋几个官位,可不在话下,届时他们得了官,再听那些富商豪绅的话在陛下面前说些什么,你别说要入阁,就是做个小县令,怕是都不能!”
“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冯铨忙在一旁问道。
钱谦益捧了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茶,说道:“当初下江南筹粮的是谁,不能将这些事,推到他身上么?”
“杨嗣昌?”周延儒皱了眉头,“可他们凭什么相信老夫?”
“我刚才不是说了?我门生在苏州,我让他们在士子中说些话,有什么难的?”
周延儒点了点头,又道:“那你为何帮老夫?”
钱谦益看了周延儒一眼,开口道:“我去了京师这一趟,也是发现了,朝中能臣愈发少,陛下啊,总有一日还得想起你来,只盼着有朝一日,你能对我手下留情,让我好好在江南,安度晚年!”
周延儒听了钱谦益这话,心中得意,朝廷中传回来的消息,陛下查贪腐官吏,又是罢免了许多,便是连阁臣都罢了两个,这便意味着,多出了阁臣的缺。
西北流贼复叛,卢象升都亲自带兵去了,哼,这朝廷,还能找出来几个做事的官吏。
陛下迟早会看到自己,迟早会想到自己的好来,钱谦益在京师定然也是听说了什么,这才来讨好自己。
周延儒看向钱谦益,笑着道:“好,同朝为官数载,老夫应了你就是!”
冯铨听了,也在一旁道:“玉绳是我多年好友,你如此帮他,我感激不尽,这样,你那欠陛下的一百万两银子,我给你承担一半,过几日就给你送来!”
冯铨说的这话,另二人其实心知肚明是什么意思,哪里是为了周延儒,是为了他自己呢。
若给这无十万两,不说能换回来一个阁臣的位置,就说重新进入六部,那也是意外之喜了。
钱谦益门生遍布,影响甚远,得了自己好处,可要为自己多说几句话呀!
“那就...多谢冯先生了!”钱谦益本就心痛给出去的银子,有人白送上门,自然是要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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