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自杀,就能逃离制裁么?
并不能。
谈家传承了两百六十年的侯爵之位,被褫夺,谈错以罪人的身份下葬,年仅十岁的谈恪再不是什么临壑侯世子,他和其他谈家男人一起,虎狼镣铐加身,脸颊上被烙下了耻辱的囚犯印记,刺配流放边境为奴。
大雪纷飞,以万物为刀俎。
谈家的罪人们,上至八十,下至八岁,颤巍巍地行走在冰天雪地中。
押送的士卒,在后头疯狂地抽着鞭子,似驱赶牲口。
年纪大的身体支撑不住,就地倒下,便再也爬不起来,直接殒命。这几百号谈家宗族罪人,能活着抵达边境的,不足十分之一。
“娘,救救我。”
十岁的谈恪,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我不去戍边,我要娘!”
离蜜儿一袭白衣重孝,形容枯槁,站在出城的驰道边上,眼睛红肿,崩溃地冲过去:“恪儿——”
然而。
一只有力的大手,用力地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斥道:“不许去!”
正是靖羽公离泛。
“爹,您救救恪儿,他还小,从没吃过苦,怎么能去西北苦寒之地,给披甲人当奴隶?”
离蜜儿转过头,颤抖着抓紧了父亲的手,似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离泛面色铁青,眼底汹涌出对晏党的滔天恨意,只咬牙道:“他姓谈,救不了。”
那是他的亲外孙啊!
他又何尝不想救?
但事已至此,谋反罪名已成,离氏只能忍痛弃卒保车。
他在朝堂上与晏党周旋,殚精竭力,为保全离氏主支不被谋反案波及,弃了不止谈氏一门,连族叔万州刺史离彻,族内侄儿尚书右丞离栖元,都一并弃了。
“女儿要陪恪儿一起去戍边,这一路上流徙八千里,没有人照顾他,他哪里还能活?”离蜜儿似一只疯了的母兽,冲向流放队伍。
“把你姐姐带回来!”
离泛额角青筋爆凸而起,冲着身侧的嫡长子低吼。
“是。”
离渊深吸了一口气,俊脸上满是不忍,上前把长姐自刺配流放的队伍里,强行给拉了回来。离蜜儿几乎哭瞎了眼睛,对着亲弟弟又是踢打又是咬的,离渊任她咬,强行扣住了她的腰身,半抱半拽可算给弄回来了。
离泛冷脸道:“把她孝服给我摘了!”
离渊又是一声重叹,听从爹的吩咐,把大姐头上的白方巾、鬓角的百花,都给扔到了地上。
扯白色外袍的时候,离蜜儿剧烈的挣扎:“弟弟你松手!我给亡夫戴孝,天经地义……”
“什么亡夫,你不是谈家媳妇儿。”
离泛气得差点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呜呜,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虽然是一桩政治联姻,亡夫这些年对她并不热络,只能算相敬如宾,但离蜜儿心底却是深深爱着这个男人的。
“闭嘴!你们已经和离!”离泛肺都要炸了。
“姐,你别浪费了家里的一片苦心。”
离渊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帮着劝道,“爹好不容易才把你给保下来,娘也为你奔走,那封和离书,托了不知多少关系,花了不知多少银两,才让它成为姐夫书房里的遗物。”
离蜜儿绝望地颤抖着,依偎在亲弟弟的肩头,哭得一抽一抽,却也不再挣扎。
她本天之娇女,出身极高贵,前二十六年享尽了荣华宠爱,此后所有年岁,都是无尽的苦难和仇恨。
孝衣除去。
离渊把紫色的大氅,给长姐披上:“你放心,刺配流放的吏卒,都打点好了。你要好好活着,才能给姐夫报仇。”
离蜜儿两个眸子,似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对……报仇……
晏泱,谢清鸢,晏太后,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
一场惊世骇俗的谋反案子,如恐怖的阴霾,笼罩在云都的上空,离党人人自危,唯恐自己也被那个该死的谈六给胡乱攀咬了出来,甚至连中立的南宫一党,都战战兢兢。
南宫大司徒的一个门生徒弟,给事中薛弘,因与谈错关系不错,经常一起参加诗会,以文会友,对其被污谋反颇为愤怒,写了一首讽刺针砭的诗词,惹恼了摄政王,索性把他一起判做“反贼”,下了昭狱。
万州刺史离彻抄没家产,贬为庶人。
尚书右丞离栖元抄家流放,亲眷全部被迫迁徙至蛮荒西南瘴地。
高家也有一个倒霉蛋,从刺史贬谪为八品县令,扔到了山沟沟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受伤最深的莫过于谈家,砍了二十多个,刺配流放了两千多人。褫夺了爵位不说,甚至连谈家老祖宗挂在麒麟阁的开国功臣画像,摄政王都下令摘下来了,且免去历代临壑侯配享太庙的资格。
少年天子坐在御书房,看着刑部送来的判决,他彻底愤怒了。
御案上的折子,砚台,都被他掀翻在地。
“一个莫须有的谋反罪名,竟然成了摄政王肆意屠戮的工具?他们真的都是叛党么?朕不信!”
极致的沉默压抑中。
下方传来一个沉痛的声音:“陛下,权臣跋扈,国之所以乱也。”
谢玄宸胸口似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喘不上气来:“老师,他们当真罪无可恕?必须斩首、流放?“
他拿着那厚厚的一沓判决书、密密麻麻的供词,塞到了离泛手里,“这上面写的证据、口供,全都是真实?无一丝冤屈?无半分赦免可能?”
离泛看着卷宗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他的女婿,他的门生,他的宗亲,他的故旧……
靖羽公似一夕之间老了十岁,怆然地闭上了眼睛:“陛下,谋反乃十恶之首,罪无可赦。”
谢玄宸跌坐回了龙椅上,唇角勾起一抹惨笑。
漂亮的少年,似坏掉了一般。
他算什么皇帝?
有哪个皇帝能比他还窝囊?这些被斩首流放的,很多都是离党官员,是支持他的,如今都被摄政王屠了。
“离蜜儿是老臣的长女,十年前嫁与谈错,今已和离,可怜她带着一个三岁的小女儿四处躲藏,摄政王穷追猛打不肯放过,老臣斗胆恳请陛下,保全蜜儿一命!”
离泛语带哽咽,跪下连磕了三个头。
谢玄宸猛然抬起头,精神为之一振。
不,他并非一无是处,他还有能力保全无辜者。
“迎老师长女离蜜儿入宫,封梅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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