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个圈儿,只要肯留意,就能发现互相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时安夏从郑巧儿的话里得知,此马家小公子非彼马家小公子。但也相差不远,因为人家是双生子。
被称为“马小将军”的叫马楚翼,从小跟着父亲在边关长大。如今被调回京城进了东羽卫,负责保护皇城安全,算是前途不可限量。
而整天跟着唐星河混在一众纨绔中招猫逗狗的是弟弟,叫马楚阳,这次也被家里逼着参加春闱。
时安夏有种预感,马楚阳肯定要跟着唐星河一起来“云起书院”。
如此,马小将军和容嫣那桩亲事要想搅黄就更容易了。
郑巧儿心事落地,眉眼便舒展开来。面对还没及笄的外甥女,她已然是把对方当成同龄人一般闲扯起了家常。
时安夏安静听着,时不时回应几声,便发现这京里有许多人和事自己都不曾关注过,是以听得津津有味。
末了,郑巧儿想起件新鲜事,“你说好笑吗,那边晋王殿下被禁足三个月,这边刘大人就称病在家休养。他那嫡长女更是傍晚时分就被送出了城,说是回老家议亲呢。早些时候,我可听刘夫人含蓄透露过她女儿是晋王妃人选。”
时安夏淡笑,低垂着眼睑道,“大舅母有所不知,刘大人的嫡长女刘静玉心悦晋王,应该是伙同卫皇司里的谁偷了灯谜送给晋王,并且得到了晋王的某些承诺。”
如果昨晚不是她捣乱,晋王就会如上一世那样闯关成功,名声大噪,夺得红木宫灯。
今天大街小巷的传闻就该全是有关晋王的赞誉。而刘静玉也能顺利如约嫁给晋王成为晋王妃。
如今刘静玉牵连了其父,晋王也灰头土脸,一切都和曾经的轨迹不同了。
想必明德帝已经查清真相,为了皇家脸面,会把这事压下,但该罚的自然会罚。
郑巧儿瞧着外甥女对许多事了如指掌已然习惯,倒没多心,只是感叹“晋王胆子太大了”。当今皇上最讨厌弄虚作假,这次定然是厌弃了晋王。
她见夜已深沉,便起身道别了。
时安夏直把大舅母送出侯府,回来时却在游廊中遇到了正要外出的陈渊。
男子一改往日黑衣装束,穿了一身月白锦袍,长身玉立。
他外披玄色长裘,冷白肤色配上清冷目光,看起来说不出的矜贵,英气逼人。
时安夏是第一次看陈渊这样装扮,不由微微挑眉,“这大晚上的,要出门儿?”
陈渊在离她一尺远的地方停下,轻轻“嗯”了一声。
他从来不向她行礼,她似乎也习惯了。
而他也确实不像个府卫,“要没事,我就走了。”
时安夏双手拢在暖手的袖筒里,“我有事。”
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只唇角骄傲地翘起,并不说话。
时安夏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北茴等人吩咐,“你们退远些,我有话跟陈渊说。”
北茴等人照办,却也只堪堪退到八步之外,听不到两人说什么,但为姑娘的清誉着想必须全程都在场。
时安夏抬头道,“陈公子,我不信你在侯府只为了族学。”
那样出色的能力,家里又有银子铺路,就算去文苍书院也不是不行。何必屈在侯府这个新族学?
陈渊垂着眉眼,正好将少女灼灼生辉又固执的模样全部烙进瞳孔,“那我到底所图为何?”
时安夏疑惑摇摇头,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不知道,所以才要来问你。”
“为了,一个人。”他轻启薄唇,咬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碾过悠远的时光。
“谁?”她好奇极了,“你以前就认识侯府里的人吗?”
这一次,他沉默良久。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淡淡吐出一句平静的话,“如果能和她在一起,大概就能抵消,我在世上受过的所有委屈。”
这似乎是他长久以来,说过最长最完整的话了。
尽管时安夏不知道他口中那个“她”是谁,也不知道他这般强大的人到底曾受过怎样的委屈,但心中还是轻轻漾起了微澜。
她扬起一个责备的笑,“所以那晚夜宝儿拦路让我去救你,也不过是你进侯府的一环。”
陈渊别过脸去,嘴唇抿成一条线。
时安夏缓缓收起笑容,声音微冷,却并不肃厉,浅浅透着一种少女被算计的不满,“我不管你是为了侯府里的谁,但记住,伤害到我在意的人,我不会善罢甘休。”
他转过头来,视线落在她寒潭般幽深的眸子里,须臾,皱眉问,“你真不认得我?”
风吹过,时安夏打个冷颤,一脸茫然。
立在廊下的少女冰肌如雪,着一身毛绒绒的白色狐裘,像一只修炼千年的狐,正抬着清凌凌的眸子以一种探究的目光望着他。
“算了。”他冷冷欲走,被她一把拉住。
她情急之下,没顾得上男女大防。这一拉扯间,手就立刻放开了,“不如……你提醒一下?”
陈渊被少女的固执弄得有些无奈,“你有善忘症?”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不,我记忆力很好。”
“那这次落水摔坏了头?”
她听出了他的调侃,但仍旧十分认真否认,“没有,我很好。我和我哥哥一样,过目不忘。”
这一刻,她像个孩子般缠着他刨根问底。
陈渊自己都没发现,不自觉间已带上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柔软,“有一次我被人追杀……”
她听得仔细,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字。
便是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在寒夜中说不出的悦耳,“杂技团,破皮大鼓。”
他说话的时候,深邃的眼神一错不错盯着她脸上每一个变化的表情。
她的眉眼生得着实好看,如春日的繁花,及昨夜璀璨的灯火。只是她目中的茫然,令他眸底的光一点一点淡下去。
他双手抱胸,喉结轻轻一滚,唇角掀起一丝淡漠和嘲笑,“编的。”
时安夏:“……”
男子带起一阵风,大踏步穿过游廊渐行渐远。
时安夏望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第一次绷不住想打人。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暴躁的情绪了。
心脏忽然疯狂跳动,无法控制的凌乱。
杂技团!破皮大鼓!
陈渊怎会知道她曾在杂技团生活过?
杂技团里确实有一只破皮大鼓。每次上台的时候,北茴都和她一起搬上搬下。
时安夏向后招了招手,“北茴过来,我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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