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栩知道青栀在亲自为皇上试毒,以示傅家的忠心,自然也明白妹妹固然受宠,也要如履薄冰。心里一时喟叹,立侍在一旁,默然不语。
倒是卫景昭喝过茶后言道:“朕会让太医们极力救治傅少师,少师乃国之栋梁,虽病中有些颓丧之语,朕亦不会轻言放弃。”
青栀是真的心怀感激,离座与家人一起行礼,“多谢皇上隆恩。”
卫景昭颔首,看了青栀一眼,开口道:“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朕听闻傅府的花园有奇树美景,准备去逛一逛,巳时三刻朕便起驾,这期间婕妤自可随意些。”
青栀深晓这是他对自己的贴心之处,卫景昭走后,一家子到了客厅,终于把话说开。叶氏自然不断叮嘱着要护好自己,养好身子,又问什么时候孩子呱呱坠地。傅青栩话少,单只说了句:“妹妹别怕,傅家还有我。”
青栀一一回答了母亲的询问,又让张月纹抱了玉斓过来,小丫头已经一岁多,比去年更生的粉雕玉琢,水汪汪的大眼睛见着人就弯起来笑,青栀抱着就爱不释手,逗得她“咿咿呀呀”地说话。
月纹言语玲珑,又有意开解,笑对青栀说:“人都道‘否极泰来’,虽说傅家现在有些流年不利,但眼下小主已是双身子的人,有朝一日诞下皇子皇女,指不定父亲的病给这喜事冲一冲,也就大好了。”
青栀郑重点头,“有嫂嫂这话,我心安了许多。说起来我在宫内,不能侍奉双亲膝下,全要靠哥哥与嫂子了。”
巳时三刻很快就要到了,青栀恋恋不舍地把玉斓交给乳母,又牵着母亲的手,叮咛着好生保重。
为了不让人知道青栀逾矩离宫,出了这道门,叶氏便只能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所有的话语沉甸甸地搁在心上,末了只余一句话,“不管怎么样家里都不须你担心,只护好自己,你受了伤是身上痛,为娘,是心里痛。”
青栀深吸一口气,压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答应后转身便走,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回到锦绣宫西配殿,青栀恍若做了一场大梦。禁城的宫道不宽,展眼望去又是四四方方的天空,压得人心里难受。但她没空去想那么多事,而是很快召来穆元良,开口便问:“我阿爹究竟中了什么毒?是不是解不了?”
穆元良犹疑了好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道:“微臣受皇上嘱托,原是要把情形往好了说,但是微臣以为此事瞒不住小主,小主将来也要面对,不如现在告知。小主已有身孕,为了胎儿,请稳住心神,听微臣道来。”
青栀直了直脊梁,道:“你说。”
穆元良尽量保持着波澜不惊的语气,“据臣等考证,傅大人所中之毒名为‘云里香’,此毒以番木鳖为主,无色淡香,因产自云南,食之如堕云雾,便称此名,在大顺国境之内十分少见。若中此毒,身体会渐渐无力,呼吸加重,直至窒息而死。”
青栀听得心惊肉跳,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阿爹如今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穆元良虽有不忍,还是据实回答:“正是。此毒难制难解,皇上已把此案交由大理寺秘密彻查,想来不多时就能水落石出。臣等如今以甘草、防风、铭藤等物压制毒性,尚能支撑一段时间。但若是得不到解药,傅大人性命危矣。”
“太医院已知其毒,竟不能调配出解药吗?”青栀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穆元良面现难色,“这毒不比雷公藤、勾吻等,不同的人制它时所用材料也不同,素来解毒,都是要先弄清毒药的成分,方能对症下药,若是调的解药不对,可能会加速死亡。”
青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木然点头,“我知道了。所以为今之计只有等皇上查出真凶。”
如穆元良所说,大理寺不敢怠慢这样的巨案,卫景昭那边确然也得到了一些消息。
大理寺曾派人去傅府搜查,并未查出什么可疑之物,而傅崇年毒发的前一天,曾与一些朝中的大臣在京中同和居吃晚饭,其中有镇国大将军慕敛、左都御史贺益平、礼部尚书曾恺、还有卢鹏为首的几个翰林学士和几个京官。
因涉及不少朝中重臣,亦涉及贺梦函、卢盈真的母家,虽然大理寺卿在尽量排查,过程也极其艰难缓慢。
卫景昭深思了一会儿,说道:“让慕怀风进宫见朕。”
赵和领命而去。
仿佛是因为之前几年过得太顺利,自进入平嘉十三年以来,大顺的国运便开始坎坷起来。除却傅崇年的重病,正月十三那天,北方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说纳喇国大举进犯,已夺下一座城池。
卫景昭当即召各大臣觐见,调粮派兵,欲解北方燃眉之急。
后宫的女人们大多不懂军事,虽然关注着前朝的举动,该争的却还是要争。
这一天许多妃嫔都得到了皇上的赏赐,原因无他,这些人家中有人能在军中效力。而卢盈真则是最大的赢家,她母族举荐了一人,若论关系,该是盈真的远房叔叔。此人十分勇猛,自言带一万兵士,不破纳喇宁可战死沙场。
卫景昭听及此语,龙心甚慰,立刻调兵遣将,发往北方。
与此同时,被皇上遣去探察傅崇年中毒一案的慕怀风也带回来些消息。
慕怀风去同和居时,因已过了许久,连小二都有些记不清这几位大人究竟在哪个屋中吃饭,一间一间挨个看后,也无甚作案的痕迹。慕怀风便询问吃过这里泔水的猪仔是否有些异常。
那小二带着谄媚的笑容说:“大人这是说笑了,咱们同和居做菜用的可都是顶好的材料,那猪子只有越长越肥的,哪里会有什么毛病?”
慕怀风听后便大概确认,云里香不是下到傅崇年的饭食里的。
当天的碗筷自然早就被洗得一干二净,查案至此,同和居这条线基本上是断了。
好在卫景昭亦有猜测到这点,早就赐了令箭给慕怀风。他又一一去大臣家探访、细查,努力之下终于查到些眉目,说是有一位叫李泰平的翰林学士曾接触过云南那边来的游行商人。
卫景昭听到这里,眼前一亮,“总算有些线索了,给朕继续往下查!”
慕怀风当即马不停蹄,更加急切地四处奔走。
宫里面,青栀一直抱着一颗忐忑的心等家里的信儿。而卢盈真虽然因病重免去了妃嫔们的晨昏定省,但每日的侍疾是绝不可少的,所有的妃嫔都得按着品级,逐一去侍奉左右。
诚然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但明明身边的宫女都能做好的事,偏要养尊处优的人去做,长此以往,不免就衍生出了些许怨言,还有人私下里说:“瞧瞧咱们皇后,一张脸如同死灰一般,眼珠子也暗淡无光,我估摸着,不多久就要……了。”
青栀却根本没空去怨怼这些,自己每天都在为父亲祈福,更加不会造口业诅咒他人。
很快,日子过到了正月二十一。这一天轮到青栀去衍庆宫,她起了个大早,收拾了一下就往兰林殿赶。
燃香沉沉,其中夹杂着久病之人的气息,兰林殿里连滴漏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每一个人都放缓了脚步,生怕有一点半点的热闹。
卢盈真已经不复往昔的富丽高贵,宛若岸边一尾搁浅的鱼,正苟延残喘。凤床之上镶金嵌玉,沉重地呼吸声昭示着她的疲累,“听说,你有了孩子。”
青栀从进门开始,就觉得有一道幽幽的目光追随着她,此刻回过头去,正对上盈真的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嫔妾有了孩子。”
也不是很意外,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
然而盈真却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本宫从来不佩服谁,但却十分佩服你的好命,你生的好看,又有傅家这样的母族,入宫以来,你没受过什么难,一路得着宠,没人敢触你的锋芒,眼下又有了孩子,当真是得老天的眷顾。”
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单独说过这么多话,青栀接过凌香递过来的汤药,走到床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嫔妾斗胆,想说皇后娘娘这话一半对,一半不对。生在傅家,确实是嫔妾几世修来的福分,但入宫以来,嫔妾却并非没受过什么难。”
盈真被凌香扶起,靠在床头,并不去喝青栀手中勺子里的药汁,“你以为那点为难就是苦难了吗?你从来不知道其他不得宠的妃嫔,这一生是怎么过来的。你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还说这样的风凉话。”
青栀保持着端药的姿势不动,压制住骤然生出的烦躁,“娘娘若有什么不喜欢嫔妾的地方,先喝了药再责骂,再怎么也不能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盈真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面前那双眼睛晶莹明澈,有倔强,也有几分同情。她几口喝完了汤药,复又躺回床上,凌香把药碗收下去,青栀便在一旁帮她掖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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