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镇将官与鞑靼走私案由特勤局、锦衣卫秘办,隐在暗处,朱厚照并没有对外宣说,可身为内阁第一人的李东阳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杨廷和也清楚,谢素背后很可能隐藏着其他案件,毕竟牵连到了万全都司。
现如今,地方边镇的整顿正在如火如荼进行,尤其是纠察队指挥使顾仕隆带了一千白毡帽、红袖标出京,与兵部、五军都督府一起,雷厉风行,这才多久,就已有消息传来,至少有七个千户、四个指挥同知、两个指挥使被抓……
李东阳见杨廷和面色凝重,笑道:“没什么好担忧,如此整顿正是军士所需要、所切盼之事,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杨廷和微微点头,拿出一份公文,递给李东阳:“顾仕隆确实闹不起乱子来,可伍文定在南直隶简直是翻了天,得罪的人越来越多,这是南京二十七位官员联名弹劾奏折……”
李东阳接过文书却没有看,直接丢到了一旁,摇头道:“这文书我们内阁还是不批,直接送上去为好。”
杨廷和皱眉:“李首辅,虽说清丈田亩,归田于民是利国利民之策,可相对于丛兰、蒋瑶等人在北直隶温和清丈而言,伍文定在南直隶的做派,着实有些过于强硬,他甚至下令将不愿意清退田亩的南京大理寺右寺丞陈世良、南京光禄寺少卿王宸给抓了起来……”
李东阳老眼盯着杨廷和,缓缓地问:“所以呢?”
杨廷和叹道:“南面不宜生乱,至少应该让伍文定收敛一些,否则人心惶惶之下……”
李东阳敲了敲桌子,沉声道:“伍文定在南直隶是惹出了不少事,也有不少官员、勋贵托人请说,我可是都断然拒绝,从未收人一文,你是一个真正聪明人,千万不要在这种事上栽跟头。”
杨廷和愣了下,连忙说:“李首辅想多了,我杨廷和还知清廉二字如何写,只是心忧南方,这才……”
李东阳目光深邃,严厉地说:“伍文定是陛下钦点,全权负责南直隶田亩清丈事宜,一干公侯伯爵都退了田,那些官员竟还敢捂着不退,伍文定将他们抓起来有何不对?这些人损失点皮肉,可以活成百、上千户百姓,何乐而不为?”
杨廷和见李东阳是这个态度,也不再多说。
文华殿。
朱厚照看到了联名弹劾伍文定的文书,只不过淡然一笑,将文书丢在一旁,对张永道:“给吏部传个话,提拔伍文定为南京刑部侍郎,让人再给伍文定送个口谕,就说八个字;该抓的抓,该判的判。”
张永领命。
朱厚照冷笑不已。
南直隶土地兼并不输北直隶,毕竟那里良田多,抢到手里就能给后世子孙一份立身的家业,只是这群人,手段太过了。
抢夺田亩,逼人贱卖田地这种事已经不是偷偷摸摸的事了,而是光天化日、当着无数人的面干的。
若不是伍文定奏报的详细,朱厚照至今还不敢相信地方是如此烂了,甚至连南京的一些尚书、一些侍郎,挨个劝说伍文定收敛,差不多得了。
这要是换个性子软的官员,估计这事早办不成了。
即便如此,伍文定的处境也不太好,身边清丈司的人手,竟然有一半的人被人收买,在清丈过程中做了手脚,帮着一批官员瞒了过去。
如今清丈司的人手已经换了一多半了,伍文定本人也收到过“死亡威胁”,这是朱厚照始料不及的,好在伍文定不是寻常人,粗中有细,身体也好,擅长斗争,没出什么问题。
只是,伍文定这种敢拼、不考虑后果的文臣并不多,朱厚照自然不允许其出意外,召来曾绍贤道:“安排二十名特勤局的人,一部分负责伍文定的饮食起居,一部分负责护卫其安全!”
曾绍贤领命而去。
入夜。
杨廷和在庭院里对来人道:“清丈乃是朝廷之策,即便调走了伍文定,也会有其他官员接手,这些事,就此作罢。”
“杨阁老,当真没法子了?”
老者从袖中拿出了一袋东西递了过去。
杨廷和摆了摆手:“这些你们还是拿回去的好,本官可不希望污了这双手,日后也莫要登门了。”
老者见杨廷和态度坚决,无奈只好退走。
杨慎从亭柱后走了出来,对杨廷和道:“父亲还与南京工部左侍郎马中锡有联系?”
杨廷和叹道:“当年为父在国子监修习课业时就曾听闻马中锡疾恶如仇,因为屡屡诤言,多年不曾有任何升迁。只不过这官员啊,都没人将置办点田产、侵占些百姓田产当一回事,加上朝廷俸禄之薄,实在是难以周全,若没了这些田,许多官员日子难过……”
杨慎今年二十二,正是意气风发时,眼见杨廷和有些发愁,便宽慰道:“父亲实在是不应该将此事告知李先生,南直隶官员派了多少人游说,希望朝廷严惩伍文定,可如今谁又敢在这件事上出手。”
杨廷和凝眸:“你知不知道,勋贵退了田,他们还是勋贵。而有些原本清廉的官员退了田,可是连养家糊口都是问题,即便是为父身为内阁次辅,有时候不得不——低头,这家才能过得去,京师米贵,南京米也不见得便宜到哪里去。”
杨慎理解父亲的苦衷,想了想,言道:“既是如此,父亲何不上书,请求陛下修改俸禄,增俸禄于官,这样一来,官员有了买米的钱,是不是也能少些烦忧?”
杨廷和苦笑:“增俸禄?现如今朝廷内外官员多少你可知道,仅仅是文官,可就有两万四百余,吏员五万余,清去了近十万在京武官,还有各武官八万,不说吏员,单论文武十万,一人一月增一两银,那就是十万两,一年可就是一百二十万两,如此大窟窿,户部可补不起!”
杨慎吃惊不已,皱眉道:“儿记得,太祖时内外文武官员,不过两万四千余,这怎么就增了如此多?”
杨廷和无奈:“所以啊,这个时候提出来修改俸禄之事,未必会成为众官员感激的对象,一旦皇帝要裁撤分流人员,那为父可就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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