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宴手法也不算熟,毕竟她做得不多。
但她这次是带着目的解剖的,要比盲目解剖更简单一些。
但是,她打开腹腔后,里面很干净,她的眉头就紧蹙起来。
“你以为死者有内出血?”胡长法问宁宴。
宁宴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坦然地点了点头,“如果凶手提前三到六个时辰,刺伤了死者,这种伤,疼痛感并不明显,但出血点会一直小剂量出血,直至死者失血而亡。”
她还考虑到,死者刚刚和女性进行了房事,此事也会加快出血量,缩短死亡时间。
而且,这种刺伤,在经过三到六个时辰后,皮肤表面的伤痕,很可能已经愈合,不容易查出来。
但现在看,腹腔内非常干净,根本没有她想的情况。
如果不是这个死因,难道真的是脑子里有血栓,被余道林一拳打得脱落,最后回流到心脉,导致了死亡?
宁宴慢慢翻着死者的内脏。
胡长法非常惊讶,“你小小年纪,居然知道这一点。你师从何人?”
“我师父去世了,小地方的仵作,无名无姓。”宁宴回道。
胡长法看着宁宴,他的表情更认真了几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有灵性的年轻人,更是第一次看到,一个文弱的小姑娘,有这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他十分欣赏。
宁宴却没有去注意胡长法在想什么,她将所有的猜测都验证了一遍,但最后都证明是错的。
“不行只能开颅。”宁宴擦了擦手,门外,邱大人的两个人儿子一个箭步冲进来,又吓得捂住嘴退了出去,站在院子里指着宁宴威胁道,“你已经剖腹了,如果你敢开颅,就算圣上同意,我们兄弟也不能答应。”
“逝者为大,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宁宴看向对方,道:“帮他找到真正的死因,抓到凶手,何尝不是对他的尊重。”
但邱家的两位公子不同意。
宁宴褪了手套,拖着椅子过来,盯着内脏沉默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胡老爹,”门外有个杂役过来,看了一眼宁宴,提醒道,“太久了,什么时候能结束?”
已经快要中午了,圣上要回宫了。
而且这么多人等着,拖得太久确实不妥。
“怎么说?”胡长法催着宁宴,宁宴没有出声,余道林攥着拳头,低声道,“不行就算了。”
邱家两个儿子开始骂骂咧咧,诸如明明知道什么都查不出,还将他父亲的遗体糟践成这样,其心可诛。
前衙来了不少人,站在门外观望,有点人觉得血腥,去一边吐了,有的人受得住,想看宁宴怎么收场。
“就是他们打死的,不想承认罢了。”有人低声道。
大家都跟着附和。
圣上靠在椅子上打了盹儿,醒来的时候宁宴还没回来,也有些不耐烦,“查这么久?”
“估摸着不好找死因吧。”蔡大官低声道,“说是被她朋友一拳打死的,但她不愿意相信,想为朋友开脱。”
这就是硬找,现编了。
圣上微微颔首,觉得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去告诉她,朕再给她一刻钟,如果没有结果,就不必查了。”
蔡大官赶紧又让人去传令。
一刻钟过去得很快,大家都肯定宁宴查不出结果了,杨卯和王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门外杂役跑了进来,回道:“她、她找到死因了,请徐大人去过目。”
众人都是一脸的吃惊。
王智更是猛地抬起头来,眼底的惊恐不可抑制地露了出来。
“本官去看看。”徐栋急匆匆出了衙堂,去了仵作房。
就看到宁宴正站在尸体前面,脸色轻松,徐栋进去问道:“死因是什么?”
“是心脏麻痹。”宁宴指着死者被剖开的胸口,并重点指了个位置,“大人来看这里。”
徐栋弯腰去看,居然隐隐看到了一根细针,如牛毛一般,如果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徐栋下意识回头去看胡长法,和他确认真伪。
胡长法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是说,凶手将针刺入心里?”徐栋问宁宴。
宁宴颔首。
“那为何你检查尸体的时候,没有发现针眼和皮肤伤痕?”
邱大人的皮肤还是很白的,就算一个微小的出血点,也应该能看得到才对。
“是的,先前我找了很久都没有在皮肤上找到出血点,”宁宴指了指死者乳尖边上,“刚才忽然想到,便从这里个下手,才发现了这上面有个痕迹。”
徐栋满脸错愕。
“这……”他办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种机巧的杀人手法,“所以,邱大人的死和你朋友无关?”
宁宴点头,“是的,和我朋友无关。”
徐栋喊了宁宴和胡长法等人一起回了衙堂。
他将杀人手法一说,大家都跟着惊呆了,这谁也想不到。
“我朋友从进门到打邱大人,时间极其短,而且他当时怒发冲冠,若要杀邱大人,一定是大开大合的手法。”宁宴解释着,视线落在王智的脸上,“这种手法,只有在死者安静的情况下,细心操作才有把握不留下蛛丝马迹。”
“所以,我断定,当日在我朋友到达房间以前,就已经有人给邱大人心口扎入了这根细针。”
宁宴说完,看向王智,“王大人,你说呢?”
王智从进门后就一直紧张着,直到听到宁宴可能查不出死因时,他放松下来,可不等他喘口气,又得知宁宴查到了死因,这短短的时间,他的情绪起伏太大了,等宁宴问他的时候,他便再忍不住。
“你算什么东西?”
“你有什么资格审本官?”
“滚,滚出去!”
他暴怒,杨卯拉都拉不住,宁宴也忽然抬高了声音,喝道:“我算什么东西?我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然而王大人你呢?”
“你当官不为朝廷,不为百姓,只顾自己的一己私利,王大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王智推开杨卯,吼道:“本官堂堂正正清流出身,兢兢业业为官多年,你说我不为朝廷不为百姓,难道本官过去十几年的功绩,是你办的吗?”
王智目眦欲裂,指着宁宴,他无法理解一个女流之辈,凭什么指责他。
他就办错了一个案子而已,这个女人就一直抓着不放。
去问问满朝官员,谁没有办错过案子,他们又不是手眼通天的神仙,是人,是人就会犯错。
“你谈功绩?”宁宴抓起她带来的巨大的布袋,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她随手捡起一本,翻了一页,“问泰十五年,子宁县蝗灾,朝廷拨款三十万两,你用了多少给百姓?”
宁宴将卷宗丢在王智脸上。
“问泰十六年,春种的种子入土就烂了。别县的种子买来什么价格,你的种子什么价格买的?”
她继续砸过去,又捡起一本,“问泰十六年秋,全县因春播种子耽误了时间,导致秋收少了一半,你不敢上书朝廷,所以税粮你分毫不让,那年冬天,子宁县饿死了冻死了多少人?”
“这就是你说的功绩,嗯?”
宁宴将其他的卷宗全部踢过去,“拜王大人你所赐,我占着县衙的七天里,开了天眼似的眼界。”
“才知道,大周的官是这么好做的,圣上的皇粮,是这么容易吃的!”
她字字句句,铿铿落地,目光锁着王智,逼得他蹬蹬后退,噗通跌坐在地上。
宁宴冷笑,目光一抬看向杨卯,“杨大人,你也想听我帮你总结你任职乾潭知府期间的功绩吗?”
杨卯额头的汗如瀑一般流了下来。
不止是他,便是在场所有的官员,也因感同身受而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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