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名叫常小玉,她说自己父母双亡,从廊州来投奔远房亲戚,结果走到这里还没来得及打听,就看见他这娃娃晕倒在自家院中。
她懂些医术,一诊之下发现孩子是饿晕了,便去挖了些能充饥的野菜,混着一点干粮做了些野菜汤给他灌了下去。
大姐姐说完救他的经过,站起身准备走了。
他心中惶恐又不舍,可他就算还是个小孩子也明白这个姐姐不是自己的亲人,她要走自己根本留不住。
他问她远房亲戚是哪一家,常小玉停下脚步,回头笑着说她也不清楚,只知道亲戚姓季,是这个村里的一户人家。
这个姓氏并不常见,整个村子里只有季冉林这一家。
常小玉说她是他的远房表姐,留了下来。
当天晚上,奶奶的尸体被村里人送了回来,是被野兽咬死的,脖子几乎全断掉,但不知为何野兽没有吃掉她。
村里人说奶奶是因为不敬地仙遭到了报应,避之不及,没有人肯帮忙安葬,常小玉带着他安葬了奶奶,对着新起的坟冢他听到她轻声说出的话。
她说你放心,我会把阿林平安养大。
他没问,她也再没有提要离开。
自那日起,季冉林唤她阿姐,她承担起了家里的一切。
阿姐极其能干,她去山上采药打柴,去镇上换了布料和食物,给他做新鞋新衣,还烧得一手好饭茶。
自阿姐到来后,日子变得好过了许多,从未饿过肚子,时常还能吃上白米和肉。
阿姐还攒了银钱,把他送到私塾读书。
村里起初不少来给阿姐说媒的,她都礼貌拒绝了。
但许是别人觉得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带着个小娃娃孤苦无依好欺负,说媒的丝毫不收敛,甚至来得越来越频繁,介绍来的男人也越来越不靠谱。
不是歪眼腿瘸,就是作奸犯科,要么就是打死过不只一任老婆的。
保媒的话语也渐渐从最开始的笑脸相劝,变成了尖酸刻薄的讥讽和威胁。
他心中不安,问她是不是很快就要嫁人,不要他了。
阿姐笑着摸他的头,说没有的事,她根本不想嫁人,谁来说媒也没用。
但村里游手好闲的男人认定阿姐是块美味,怎么可能放弃。
很快村头的王瘸子就时常在家周围晃荡,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阿姐。
终于有一天休沐日,他不用去学堂,王瘸子突然醉醺醺地闯了进来,对阿姐动手动脚。
他愤怒至极想要冲上去保护阿姐,但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阿姐却出他从未见过的冷笑,挽起袖子把王瘸子打得哭爹喊妈。
当天下午王瘸子的老娘带着儿子堵在门口,骂常小玉不守妇道勾引他儿子,还害他儿子重伤,要她赔一百钱医药费,拿不出钱就得赔给他当老婆。
阿姐白眼一翻,掐着腰站在门口指着王瘸子老娘破口大骂,把这对母子的老底掀了个精光。
他从小听了好多村里悍妇尖酸刻薄的讥讽,却从未见过如阿姐这般句句一针见血戳人心窝子,变着法半个时辰都不带重样的。
王瘸子老娘被骂得狗血淋头,带着儿子灰溜溜滚蛋了。
阿姐从此一战成名,王瘸子母子俩见着她都要躲着走,日子倒是消停了许多。
但总有人明里欺负人不成就想来阴的,一日他从学堂回来,半路被人套了麻袋给绑走了。
绑他的是村里另一个老光棍,阿姐找来时,他笑眯眯地递上一杯酒,说想要让他放了她弟弟,就得先喝了这酒。
他用脚趾头都想得到那酒里绝对有问题,但阿姐一丝犹豫都没有,扬头就把酒给喝光了。
老光棍笑得极期猥/琐,说等下她就是他的人了,事成之后再给她弟弟松绑,免得小娃娃捣蛋耽误了大事。
阿姐笑得很灿烂,说既然你食言,那就不怪我了。
她一个手刀就劈晕了老光棍,给季冉林松了绑,把他抱进怀里柔声安抚。
他其实那时候已经不怕了,但还是扑进她怀里卖力地大哭了好一会儿。
心中竟暗暗盼着,这样的绑架多来几场就好了。
阿姐带他回了家,热好饭菜让他先吃,说是有事又出了一趟门。
他没问阿姐是什么事。
但第二天,绑他的老光棍被人发现浑身一丝不挂被倒吊在树嗷嗷求饶,成了全村的笑柄。
被人救下来后,老光棍却打死也不肯说到底是谁收拾的他。
村里人看阿姐的眼神渐渐地变得忌惮,姐弟仿佛俩被心照不宣地孤立了。
然而他一点也不在乎,只觉得跟阿姐过没人打扰的清静日子,反而更好。
就这样十年不知不觉过去。
阿姐送他去了镇上最好的学堂,他也争气,以优异的成绩考中了秀才、又考中了举人,在前年秋闱中进了前三甲,成了进士。
在京中时,他受到官员赏识,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有了官员的扶持,想来前途必是一片光明。
但就在那一刻他意识到,他心心念念的,全是回乡迎娶阿姐,把她接到京中,从此以后让她跟着自己一直过好日子。
官员听说他已有心上人,有些遗憾倒也没勉强,他当天就收拾行囊回了家。
一路上,他既急切又害怕。
怕的是阿姐不肯应了他,他小时候不懂,但现在已经明白,对于阿姐一个女子来说,比他大十岁意味着什么。
说到这里,季冉林露出了苦笑,或许那时他就早已通过种种迹象明白了阿姐不是寻常人,只是潜意识里害怕去想,害怕再也没有借口留在她身边。
阿姐被他的求婚惊呆了。
但他孤注一掷,不择手段地让阿姐点了头。
他拿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说如果不能娶她,他活不下去。
从小他就时常听阿姐念叨,他要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若他出了事,她可怎么办。
十年相处,他清楚她每次这样说,都是真心实意的,她最接受不了的就是他出事。
他终于还是哄得她答应一辈子不会抛弃他,在十八岁那年娶了她。
两人搬到了镇上,他身负功名,虽然刻意为之下没留在京城,但日子还是比从前过得宽裕多了。
他以为这一辈子就跟阿姐相守着到老。
然而两年后他弱冠那天,阿姐外出就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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