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医的眼里的不赞同实在太明显了,明显到陆槐一眼便能分辩的出来,他虚弱地笑了笑,冲薛老太医道:“多谢薛老太医救命之恩。”
薛老太医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救你的人是我的外孙女,你既然醒来,说明她的针灸之术起了作用,只是你底子太薄,才会一直昏睡,你家的管事去熬粥了,你多用些,身子应该能慢慢恢复。”
“是,我也该向庄小娘子道谢,我这身子我心里有数,便是就此一命呜呼也怪不得旁人,”陆槐一边给薛老太医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边真心实意道:“无论如何,劳烦您亲自来此,是儿的不是,府中还有多余的厢房,若是薛老太医不介意,不如先去歇息?”
“不用了。”薛老太医背着手,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道:“我是受你老师的请求来此救你,有甚恩情我会找他算去。”
薛老太医显然不吃他那一套,其实他对陆槐倒是没什么不满,纯粹是见不得他和自家孙女走的太近。
“在在,你也出来好几日了,跟我回薛家罢。”薛老太医又对庄青如道:“你大舅舅和表兄在家里等着你呢!”
庄青如看了陆槐一眼,建议道:“外祖,陆……陆郎君刚刚醒来,定需要我们照顾,不如我们先在这里住几日,等他好些再回去?”
她想自己这段时间做的确实不妥,好不容易来趟蜀州,怎能三过舅家不入,现在外祖来了,她更应该去陪伴几日。
但是陆槐的情况也让她有些放心不下。
薛老太医眉头一皱,“他已经没事了,我开个方子调养调养便可,再说了我们还会在新津待上几日,有甚问题只管派人去请。”
他是铁了心要将庄青如带回去,但又确实放心不下,便准备先去薛家医馆小住几日。
“可是……”庄青如还是觉得不妥。
“没事,你先跟着薛老太医回去罢。”陆槐突然开口道:“薛老太医说的没错,我确实没事了。”
庄青如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心想陆槐可不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莫不是他在谋算甚?
“那好吧,我跟您回去。”庄青如抱着薛老太医的胳膊,“听说您崴了脚,我回去您揉揉。”
说完,又对陆槐叮嘱道:“你这几日便躺在床上静养,切莫要操劳,我回头让临欢帮忙将那么探病的人先挡下,等你好了再说。”
那日之后,陆槐算是在新津扬了名,大多新津百姓听说了他的名讳——至于这个“名”是好是坏还未可知,不少晋原富商官吏都想着来攀一下交情,派人送来了大量的补品,全都被陆管事费心拦住了。
他们若是知晓陆槐醒了,想来探望的人只怕更多,旁人拦不住,但临欢却可以。
至于自己回去也好,她肯拿起针灸,薛老太医定有很多话想问她,她也有想跟着薛老太医多学习学习。
经过了这么多事,她已经不会在逃避了。
也许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又让她做了一个那样的梦,为的就是让她能够在这一辈子弥补曾经的遗憾。
于是等陆管事捧着一碗白粥回来的时候,先是高兴陆槐醒了过来,然后便听见薛老太医和庄青如简单交代几句,潇潇洒洒地离开了厢房。
“这,两位怎么都回去了?”陆管事一手端着白粥,一手拿着汤勺,似乎还未从一连串儿的反应中回过神来。
陆槐低咳一声,淡淡道:“她外祖来了,自然要回去陪伴。”
“可是阿郎的身子还未好全,他们怎么能走呢?”陆管事不赞同道:“若是阿郎病情反复如何是好?”
“无碍。”陆槐道:“我能感觉经此一难,身子在好转,虽然疲惫,但身上轻松了许多。”
之前的他怕冷,畏风,胸口永远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但从他醒来后,明显能感觉到身上松快了许多,虽然还是很怕冷,但胸口的大石头小了很多,呼吸也变得顺缓起来。
要不怎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他这次病情凶险,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薛老太医医术精湛,他既然敢带庄青如走,说明对他身体的情况有着十足的把握。
陆管事还是有些忿怠,“旁人也就算了,庄小娘子怎么能走?好歹您是她救回来的…… ”
“陆伯。”陆槐的声线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陆伯,你陪在我身边有十年了罢?”
陆管事对陆槐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怔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是啊,已经十二年了。”
陆槐道:“从十二年前,您便跟在我身边,咱们虽为主仆,但一直拿您当我的父亲看,对我而言,因为有您的存在,我才能安心地出来闯荡。”
陆管事不明白他的意思,笑问道:“好好的,阿郎说这些做甚?从你救了我那天起,我便视你为我的主子,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陆管事还记得那是一个雨天,他被人一路追杀到吴郡,走投无路之下闯进了一家后院,那时候的他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本以为会默默死去,却不想遇见了一个人。
不过十来岁的少年陆槐独自撑着伞,冷漠地看着他血流进雨里,淡淡地问了一句,“死,很难受吗 ?”
陆管事躺在地上,嘴里吐着鲜血,沙哑着声音道:“死不难受,它是一种解脱。”
少年陆槐听了,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半天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后来,他将陆管事捡了回去,为他治伤,又给了他另一个生活。
“那好,我请您答应我一件事,希望您能像保护我一样保护她,”陆槐眼神坚定地看向陆管事,他没有说名字,但他的表情和神态已经告诉了他。
“阿郎你…… ”宛如临终之言的样子,让陆管事心头一颤,“你要我保护庄小娘子?”
陆槐虚弱一笑,道:“我并不是在交代后事,只是想告诉你,我心中有了一个人,陆伯,我记得我曾问过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现在我找到了。”
陆槐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危险,在他成长的岁月里,他经历过好几次生死危机,那一场场发作起来的病情让他的身心饱受折磨。
像是坠入万年冰窖的寒冷,又像是投身炼狱的炙热,还有那掉入万丈深渊的迷茫,他都曾经历过。
身体的疼痛已经不能伤到他了,他恐惧的是那看不见的黑暗和握不住的生的机会。
有的时候他想,像他这样的人活着的意思在哪里?如果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和痛苦,还不如早些死去。
他苦撑了二十多年,算是回报耶娘的生养之恩了,耶娘的身边有了弟弟,也不再需要他的陪伴,与其这样受尽折磨,不如一死了之。
彭城是他躲藏的地方,也是他给自己选择的坟墓,他想找个离家近、又山明水秀的地方埋藏自己。
可庄青如的到来给他的生命带来了一丝光亮,从她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她相信他的时候,他心底的微光被点亮。
可这是不够的,那点光不足以驱散他心底的黑暗,他害怕自己会将她也带入黑暗里。
“那您现在…… ”陆管事嘴角颤抖,陪伴多年,他自问了解陆槐,却没想到他的心里竟然藏着死意。
“我现在依旧这么想。”陆槐抬起头,看向头顶的青纱帐,语气淡漠而向往,“但是我想试一试,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不会放手,可如果我的命只有那么几年……那我也不会拖累她。”
“阿郎!”陆管事只觉得心脏疼的厉害,“我知道了,我懂你的意思,从此以后我会视她为主,好好保护她!”
“陆伯,我只有你可以信任。”陆槐垂眸道:“从我的私心开始萌芽之后,我这一生便要欠她了,可是我也想体会一下爱人和被爱的滋味。”
“会的,庄小娘子会喜欢你的,我能看出来。”陆管事老泪纵横,他是看着陆槐长大的,也明白陆槐心中的痛。
谁不想好好活着呢?除非痛彻心扉,谁又愿意选择死去。
“我知道,但是现在的我没有爱她的资格。”陆槐笑道:“我会尽力活下去,再也不会勉强自己,等我好些我会去找薛老太医,如果他判断了我死刑,你就忘记今日我说的话,如果他能让我多活一些时候,哪怕是只有十年,我便是强求,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陆槐说到这里的时候,眼底寒霜凝结,他自问不是一个好人,既然决定了便不会迟疑,黑暗中的人若是抓住了一束光,无论如何都想留在手中。
“可是薛老太医是庄小娘子的外祖,他未必会说实话。”陆槐担忧道:“阿郎不该冒险。”
“那就是我与他的博弈了。”陆槐道:“他若是想让我死心,那便是我命该如此,但他只要给我一线生机,我便不会放手”
就像他当年不顾一切,以死相逼要跟着张弃言离开家门的时候,他决定再次和人性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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