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如怒目而视,无声责备。
陆槐看懂了她的意思,放下手,垂下头,状似无意地瑟缩了一下。
庄青如这才瞧见他一身单薄的衣裳,宛如秋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她深吸一口气,瞪了他一眼,张嘴小声道:“等着。”
说完,她飞快地缩回脑袋,轻手轻脚地越过熟睡的立冬,从后方的衣架上取出一件藏青色的外衫搭在胳膊上,又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担心会叫立冬撞见,她拉着陆槐来到另一处廊庑下,将外衫往他手上一塞,“出来也不多穿点,是觉得你的身子大好了?”
陆槐没有解释,只看向那件外衫,并未动作。
庄青如以为他是在嫌弃,没好气道:“这是我让人给外祖新做的,外祖还没有穿过,便宜你了!”
那可是临欢送来的料子,她让立冬做成衣裳孝敬外祖,现在被他先穿上了,希望外祖知晓后不会嫌弃。
陆槐听罢,微微一笑,伸出提着灯笼的手,做无奈状。
庄青如这才发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他并不是嫌弃,只是手上有东西,不方便穿罢了。
想到这里,她绷着脸将外衫拿到手中,摊开,转到身后往陆槐空了的一只胳膊上套。
套完一只胳膊后,又示意他将灯笼换到另一只手上,继续套。
陆槐僵硬着身子,木然地在她的指示下穿上外衫,脸上更是浮现出一抹灿烂的红晕。
他生性薄凉,从记事开始,便学会了照顾自己,不假他人之手,便是自己的阿娘,他也很少接受她的好意。
而自从离开陆家后,除了陆管事,也从未有人想着天冷了要给他添一件新衣,躲一缕凉风。
方才,他只是想让庄青如拿着灯笼罢了。
好意突如其来,又汹涌猛烈,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却又无比温暖。
“你怎么了?不合身?”庄青如替他穿好外衫,转身来到他的身旁,好奇地问道:“还是说你身子哪里不舒服?”
说着,她便要拉着他的手腕把脉。
对庄青如来说,这样的事并不算什么,毕竟从小到大,她哄阿耶和兄长时,嘘寒问暖的事不知做了多少,方才看见陆槐畏寒的样子,她下意识地想照顾他。
他的身子可不能再折腾了!
陆槐单手拢了拢衣襟,低声道:“没事。”
“那就好。”庄青如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你这个时辰怎么还不回去休息?跑到我房间来扮鬼?”
陆槐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与先生谈论事情晚了些,正想回去,路过书房见灯亮着,还以为是薛老太医在,便想过来瞧一瞧,你不是也没睡吗?”
这间书房是张公特意叫人腾出来给薛老太医用的,他这样认为很正常,庄青如便道:“之前同外祖在查医书,想着看能不能找出治疗穆小娘子的法子,外祖一路幸苦,我撵他早些回去歇息了。”
薛老太医毕竟年纪大了,这段时间又在两县之间奔波,确实有些劳累,庄青如看准时间送他回去了。
陆槐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可找到什么法子?”
庄青如摇摇头,“可以说是毫无头绪,她那病实在奇怪。”
陆槐从张公的口中已经知道了穆小娘子的症状,作为一个同样被疾病缠身之人,他有些感同身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急不得。”
庄青如举头叹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怎么就折在了这里?”
上辈子她见多了疑难杂症,这一世又读了不少医书,虽然有一段时间不曾上手,可再次出诊遇到一个大难题,让她不免有些挫败。
陆槐大约能猜到她心中所想,笑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先救了卫惊鸿,又救了我,现在不过是一点小挫折,还能拦的住你吗?”
庄青如看他,“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自然。”陆槐毫不犹豫道:“我的这条小命可是你救下的,日后也还要指望你了。”
“那若是我救不了你,又该如何?”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陆槐目光闪烁,“像我这样从出生便是累赘的人,走到哪里都是负担,谁又会盼着我们活的长久呢?”
可是在遇见你之后,我便有了奢望,奢望着能与你共度一生。
察觉到陆槐身上突然涌现的失落,庄青如脱口而出道:“我盼着!”
陆槐陡然看向她,目光灼灼,藏着一抹看不透、又难以割舍的深意。
庄青如连忙捂住嘴,眼神漂移,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叫你多嘴,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陆槐也没有想到庄青如会这么说,喉结一动,正要说什么,却被庄青如打断了,“那个,听说张公交代你做了不少事,还顺利吗?”
陆槐答道:“还好,接下来只等着临欢的表现了。”
庄青如没想到临欢也参合了进去,好奇极了。
陆槐便将白家村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临欢若是能探出魏王的态度,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也顺利些。”
庄青如道:“临欢虽然年纪小,但她毕竟出身皇室,这点子人情世故还是能做好的,我只盼着那魏王是个好人,咱们到处惹祸,可不能再得罪一个王爷了。”
陆槐笑,“怕什么,我不是也惹上了吗?再说了,前头还有先生顶着呢。”
若是没有张公在前方斡旋,凭他们几个到处搅合的劲儿,只怕早被那些人给撕了,还等到现在?
庄青如道:“你是无所谓,可我只是一介商户,真要出什么事儿,头一个献祭的人便是我。”
“不会。”陆槐表情认真,一字一句道:“若真有那个时候,便是我死了,也会保你周全。”
实际上,他已经开始这么做了。
庄青如一愣,猛地感觉心跳的厉害,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几乎要跳出心脏,一股陌生的情愫也从心脏上开始蔓延,直冲入脑海深处。
陆槐察觉到自己冲动了,他并不后悔说这句话,只是怕吓到了庄青如,正想解释,却发现庄青如撇过头,一副不知如何面对他的样子。
遇到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这样躲起来。
陆槐没有再说什么,脸上露出一抹欣喜的深情,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
夜色朦胧,月光迷离。
刚刚将张公送回去歇息的季素商路过此处,远远地瞧见廊下站着青涩腼腆的两个人,不由地会心一笑。
不知过了多久,庄青如冷静了下来,咳了咳嗓子问道:“那个,我阿兄来信了,说洛阳书院的杜院长要收他为徒,是不是你请张公帮的忙?”
这个问题庄青如在回信的时候就想到了,若是她没有记错,有传言说杜院长和张公私交不错。
诚然她对自家兄长的才华有几分了解,可是在这个人才济济的时代,一个大家亲自下帖子收一个不知名的商户之子为徒这样的事,没有人从中牵线是不可能的。
庄家除了薛老太医之外,从未与洛阳的人打过交道,而薛老太医还想着通过张公的关系给兄长谋个前程,自然不会多此一举。
她能想到的,只有陆槐。
陆槐没有否认,点点头道:“我曾在先生的引荐下与杜院长有过几面之缘。”
严格来说,杜先生对他十分惋惜,坦言谁若是他身子好些,一定把他抢过去做徒弟。
害怕庄青如多心,陆槐解释道:“我只是将你兄长的文章寄给杜院长,杜院长愿不愿意收他,是他自己的事,你应该相信你兄长的才华。”
庄青岭的文章陆槐读过,和他的老练成熟不同,文章里处处透着对百姓的怜悯和赞赏,以及对家国天下的热爱。
这样的人很纯粹,他可能当不了权臣,但一定能在地方上做个受人尊敬的父母官。
见庄青如不说话,他又解释道:“本想让他入先生的门下,但先生实在太忙,而且又被贬至此,实在不适合举荐,杜院长那里虽然要耗费些时间,但胜在稳妥。”
以他对张公的了解,张公是不会收庄青岭为徒的,不是说他不好,而是他太纯粹,张公的身边都是一些豺狼虎豹、牛头鬼蛇的,心思单纯之人根本无力抗争。
庄青如“噗嗤”一笑,道:“我知道,我只是想谢谢你。”
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也不是那样纯洁无瑕,该走的捷径她愿意走,该得的好处她也不会推辞,她只是单纯地想谢谢他,谢谢他做了这么多。
陆槐松了一口气,没有误会就好,正想说话,却见庄青如看着他的身后道:“有人来接你了。”
陆槐转身一看,果然看见陆管事抱着一个大斗篷走来,见到两人,好奇地问:“这么晚了,你们两个怎么站在这里说话?也不怕冻着。”
庄青如笑道:“陆伯说的对,你快回去罢,我去叫立冬。”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便小跑着离开。
陆管事一脸不解,疑惑地看向陆槐,“出了甚事?她怎么走了?”
陆槐面无表情地掸了掸“新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陆伯,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我给你说个媒罢?”
陆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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