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针指向九点十八分。为了从苏珩口中套出有价值的线索，狄志杰将两个案发现场的情况讲述了一遍，连细节也一一讲了，但无论他说什么，苏珩都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就像是打定主意破罐子破摔一样。
狄志杰觉得好生讶异，哪怕是获悉略有交情之人的死讯也不该毫无反应，更何况，苏珩与孟千寻非一日之交。是天性如此？抑或是一早便设好了心理防线？随着话题的转变，这场非正式审讯渐渐深入云雾里。
“要不，你先起来呢？苏珩啊！体虚无能的人，不能受凉。”狄志杰知道继续僵持下去并无任何意义可言，索性暂且搁置问题，换个方式掌握主导权。
不出所料，苏珩听了这话，顿时横眉竖目，费劲巴力爬起来，在他对面坐下，接着，情绪激昂地解释了半天。
“身为咪咕阅读的头部作者，我以一己之力养活了大半个公司的人。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吧？怎么就没人为我分辩两句呢？太不懂得心疼人了。”说完，苏珩像有所悟似的，静止了五秒钟，然后，一只手捂着心口，语速缓慢地问道，“狄警官不会像那些俗人一样，爱扯老婆舌吧？”
听他这么一说，狄志杰看了看旁边苏荷的脸。只见她面色沉沉，全无一点表情。
“苏荷说你身子骨不好，我看不像，你分明精神得很嘛！”
“知道我笔名为什么叫开灯大师吗？”苏珩自答道，“因为我夜里关灯睡会呓语不休、发热发汗。”
狄志杰顺着聊下去：“看过医生吗？”
“都是庸医。查不出病因就算了，居然让我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没诊断错。”狄志杰说，“就冲你做的那些荒唐事，我也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开灯睡就能解决的问题，没必要花冤枉钱。”苏荷神情仍毫无变化。
“我还真花过冤枉钱。”苏珩眼睛朝着苏荷忽闪一下，“粉丝推荐的狗屁心理医生，收了我2000块钱。黑，太黑了。”
“有效果吗？”苏荷当即问道。
“没来得及有效果。”苏珩回忆道，“我屁股刚坐下，就冲进来一个警察，给医生一顿暴揍，后来医生住院了。”
狄志杰紧顰着眉头，问道：“你确定是警察？”
“非常确定。人家医生一边躲，一边喊：‘高峰，你别忘了，你是个警察。’”
闻言，狄志杰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夏天。”苏珩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可惜啊！他人不在了。要是他还活着，我非让他把那2000块钱退给我不可。”
“死了？”
狄志杰的语气让苏珩有点纳闷。“大年三十那天，他一个人在家吃汤圆，噎死了。这事儿还上过热搜呐！”
狄志杰心中生起一阵不安。他有种预感，感觉这不是简单的意外事件。
“其实……我找私家侦探调查过他。”苏珩说，“那个狗屁心理医生叫边岳，男，45岁，容城人，就职于慈心医院。这些年炒股票，欠了一屁股债。没亲戚，没朋友，和同事的关系……也就那样。”
“你调查他干什么？”
“边岳是粉丝强烈推荐的心理医生，我不去走个过场，会让粉丝失望的。可我怕呀！怕碰到个缺钱的，卖我隐私。”苏珩停顿一下，笑道，“去之前，我编了一晚上瞎话，一句都没用上。”
狄志杰想要怀疑，可苏珩的表情中，分明漂漾着一种直来直去的傻小子气息。
一番思索后，他挖苦道：“好歹朋友一场，孟千寻死得那样惨，你还笑得出来。”
“朋友分很多种，我跟姓孟的属于表面朋友。要不是为了联手炒新闻挣钱，我才懒得搭理他。”
“孟千寻有个女朋友，你认识吗？”狄志杰提出最大的疑问。
“见过。那女的是个狠人，整容整魔怔了，连骨水泥填充都敢做。”
狄志杰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痛快。“她叫什么名字？”
“薛霏霏。”
“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狄志杰追问。
“没有。”说完，苏珩掏出手机，低头操作了片刻，然后递给狄志杰，“孟千寻在星光购物广场三楼，给她开了一家奶茶店，你可以去那儿问问。”
狄志杰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照片，便感到一阵寒风滑过脊背。“太像了。”
“不奇怪。早些年，很多女生喜欢照着张兰整。”苏荷从旁说道。
狄志杰将手机递回去，转头对苏荷说：“你也知道那是早些年的事情。现在，普通人再看到那张脸，一眼害怕，二眼晦气。”
“男人喜欢刺激，而她，豁得出去。”苏珩提醒道。
“大作家也喜欢刺激吗？”
“不好意思，我是处男，不玩那套。”
在狄志杰看来，比起苏珩现在侃侃而谈的内容，倒是苏珩先前闭口不言这件事，在他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他总觉得苏珩在刻意引导他。
“狄警官，你有破不了的案子吗？”苏珩问道。
狄志杰轻轻点头。
“输给罪犯，心里不好受吧！”
“当然。”狄志杰有些出神，“不好受。”
“小时候，我一时疏忽，落在几个混蛋手里。他们切断我的手指，寄给我父亲，索要赎金。”苏珩伸出残缺的左手，“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将接受身体上的残缺。”
正说着，离他们最近的路灯突然不亮了，想必是灯泡烧了的缘故。
“犯人抓到了吗？”狄志杰问半个身子同黑夜浑融一体的苏珩。
没等苏珩回答，苏荷就开口道：“要是当年狄警官在容城，兴许就能抓到了。”
“处理我案子的警官说过一句话：‘你输的，会有人替你赢回来。’”苏珩轻笑一声，“狄警官，我现在把这句话送给你。心思重的时候，想想这句话，心情会好一些。要知道，谁都不可能赢一辈子。”
夜色隐去了他面上的表情。
不知为何，狄志杰突然觉得那片暗影离他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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