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玮白看了许久,向洛云施道:“洛家长女,你今年多大了。”
洛云施起身,恭恭敬敬答道:“回先生的话,云施今年十六。”
“十六,”王玮白重复一遍,“你说花生彼岸,既然彼岸无岸,世人岂非皆是白活。”
洛云施道:“彼岸无岸,停靠人心。若入苦海,则无人能登彼岸。”
“若已入苦海,应当如何。”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你可在苦海之中。”
“在。”
“可愿回头?”
“既无岸,何须回头。”
“那该如何?”
“乐于苦海,化苦为甜。”
“好!”王玮白抚掌,赞赏之意跃然脸上,“好一个化苦为甜——”
洛云施微微低头,形容谦卑。
众人还在回味这一老一少对话时,王玮白已向薛、张二人笑道:“此女奇才,今年花魁非她莫属——”
既已非她莫属,那便是尘埃落定。
张之砚点头笑道:“本官也觉得理应如此,洛家长女实非庸俗之辈,难怪让我女儿推崇备至。”
洛云施与张媛媛相视一笑,道:“谢张大人谬赞,得张姐姐看重,实乃云施之幸。”
薛海琊插话道:“你无须自谦,既然玮白兄说你是花魁,那必然货真价实。”
洛云施再次道谢,张媛媛詹亦书几人纷纷起身道喜,封轩庭将洛云施请出席来,丫鬟便端上今年游园会的花魁彩头,居然一顶金丝流苏水纹红宝石梅花头冠,在日光下闪耀夺目,华贵无比。
无数小姐丫鬟发出羡慕的轻呼声,这般贵重的头冠,即便在出嫁时当做凤冠也毫不逊色。何况还是花魁的彩头——洛云施记得去年云仪回洛府时,将手上的镯子炫耀许久,后被大夫人收了起来。想必那镯子比起此刻的头冠不值一提,她恨得牙都掉了吧。
洛云施含笑伸手预备接过,封轩庭躲开,嘴上道:“这可是我母妃亲自做的,不戴上?”
洛云施闻言,便收回手,道:“那便有劳世子了。”
封轩庭笑道:“这样珍贵的机会,自然要交给有身份的人来做——”
洛云施几乎刹那便知道他说的是谁,回道:“不必麻烦了吧……”
“怎么,你不愿意?”
封寰宇还是一身清冷的模样,缓缓走了过来。
洛云施便不再多言,只道:“多谢四殿下。”
封寰宇冷哼一声,也不知到底哪里不满,从封轩庭手里接过头冠,走到洛云施身前,洛云施垂着眼,只看到他胸膛前青色的衣衫。
似乎停留了片刻,封寰宇才抬手将头冠戴到洛云施如墨的发间。红宝石在额前如樱桃通透,衬托出她光洁的额头如玉雕一般,金丝流苏垂在白皙的脸颊旁,轻轻晃动着。
洛云施以为结束了,预备抬头时,耳边便传来一句冷冷的声音,“为今日,你谋划了多久?”
洛云施不动声色道:“今日何事?”
“落水、砚堂、反诗。”
砚堂是傅含玉的小字,傅含玉的母亲何氏是昭皇后表妹,因此封寰宇与他算是亲戚。
洛云施抬起眸来,浅浅一笑,刹那芳华尽展。古人说顾盼生辉,撩人心怀,也不过如此了。
“什么?”
封寰宇愣了愣神,察觉到她在故意撩拨,而自己竟真的分了心,便狠狠道:“你要我将你那花盆中的纸张,取出来么?”
游园会后各家是要带回自己花草的,所以洛云施让花丁把算计云仪的那副字画放进了花盆底。不知封寰宇如何察觉,然洛云施并不是很怕,即便取出来又如何,她照样可以找个像云仪一样的理由搪塞过去,而花魁再出反诗先毁的,无非便是这场游园会。
时已至此,封寰宇不会那么做。
于是洛云施咬了下唇,眉目含笑道:“你不会的。”
她若故意撩拨,便是妖媚无双。
封寰宇无言,松手转身而去,余下洛云施志得意满,如打了胜仗一般。
众人先是见四殿下给洛家大小姐戴冠时窃窃私语,后又见四殿下沉着脸走开,纷纷疑惑这二人到底说了什么。
洛云施回来时,听张媛媛问道,“云施妹妹,你与四殿下方才在说什么?”
“他威胁我。”洛云施直言不讳。
张媛媛一愣,“你们,你们不会——”
“有情?”洛云施自己正了正头冠,笑道,“姐姐忘了我那万箭穿心的誓言么。”
“我以为……”
“云施可是真心的。”
洛云施在游园一战再次成名,除了王玮白夸赞的“此女奇才”外,云妍落水后那番“爱护姊妹”的话也使她添光不少。
京城说书的第二日便上下连场,将游园会男男女女事情讲了个遍。云妍同傅含玉有私情,云仪抄诗作假险被罚,均讲得绘声绘色,如亲见了一般。而洛云施那首“血荼蘼”也流传甚广,只是可惜那花回万姨娘处不知如何竟然萎了,洛云施去看了一眼,形容如美人颓靡,虽死犹让人生怜。
说书先生的话有些都是洛云施授意,有些却是不知何处听说,传到后来时,市井百姓已纷纷议论云仪往年也是作假,或曾在何处见到傅家公子与洛府四小姐私会……
人言果真可畏,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墙倒众人推,而今云仪第一名媛的名号轰然坍塌,把自己锁在清潇阁哭了许久,连大夫人都进不去。
第二日洛鸿业却第一次来了碎月阁,看着这一景一物井井有条,那声名在外的长女正在堂前看书,眉目温和,神情专注,一时居然软下心来,轻轻叫了声:“元娘。”
其实,洛云施早知道他来了,这才起身略作讶异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洛鸿业忽然有了些愧疚,嘉南离开后,他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女儿。长到十六岁,他这个父亲才第一次来到她的庭院。
云仪之事大夫人必然明白内情,却是不能实话告诉洛鸿业的,想必只是说那几句诗出自洛云施之口,而云妍落水的事,洛鸿业只怕求之不得。故而洛云施猜测,洛鸿业此来无非为这两件事。
果然,询问反诗之事是否与她有关,洛云施矢口否认;提及云妍与傅含玉,洛云施便笑道:“四妹与傅公子既早有往来,又有了肌肤之亲,父亲不妨旁敲侧击,让傅国公府早些定下亲事,也免去四妹牵肠挂肚,整日忧愁。”
这便是告诉洛鸿业傅国公府门槛极高,云妍非长非嫡,若非出了此事只怕永远嫁不进去。既然有了,不管为妻为妾,早早抓住的好。
洛鸿业自然明白,匆匆出门往如意院去了,显然是要与钟姨娘商议。
以云妍的身份,不可能嫁给傅国公次子为妻,为今闹得沸沸扬扬,贵妾的机会倒是颇大。而云仪自回府便不再理会云妍云宛,青李说二小姐将送信的碧莲莫名打了一顿,幸得大夫人赶去阻止,才没出人命。
她自然要阻止,云仪若是再传出打死丫鬟的事来,那才是彻底毁了。
到十八这天,青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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