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施讶然,从来没听说过,她那未及冠便早夭的二叔,有个心爱之人。
“奴婢不知道蘅君的真名,也不知她来自何处。但自从蘅汀院有了蘅君,二爷便开心多了。他们一起弹琴诵诗,一起练字作画,叫奴婢们这些下人看在眼里,都替二爷开心。”
洛云施道:“那蘅君以什么身份与二叔住在一起?”
方嬷嬷道:“奴婢一直在二爷身边,知晓二爷与蘅君从无越矩之举。整个蘅汀院待蘅君姑娘如客,就算老太爷和老夫人问起,二爷也能保全蘅君的名誉,即便非妻非妾,也不为奴为婢。”
洛云施不解道:“听嬷嬷之言,二叔必然是喜欢那个蘅君的。既然喜欢,何不直接娶进家门,也免生许多误会。再者,嬷嬷为何之前说,我二叔自蘅君入府,便开心了许多。而那个蘅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许是从小性子清冷,洛云施并没有关心洛鸿彦与蘅君之间如何郎情妾意,只想探究事情真相。
方嬷嬷叹了口气,继续道:“奴婢说了,不知蘅君来自何处。想必二爷那样做,也自有他的道理。而蘅君——”她深深望着洛云施的模样,缓缓道:“与当初的嘉南郡主长得极像,和如今的大小姐,更是几乎一模一样。”
洛云施讶然。
照之前对话而言,那蘅君必然有着一个让洛鸿彦无法明媒正娶的身份,既然能弹琴作画,也不是一般俗人,那么或罪臣之女,或官婢雅妓。洛鸿彦虽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郎,但到底是官家纨绔公子,时常流连个声色场所,邂逅个貌美佳人也不足为奇。但是,说蘅君长得像当初的长孙善宁,和如今的洛云施,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巧合?
自从蘅汀院有了蘅君,二爷便开心多了……
洛云施皱眉,难道,她那少年才名的二叔,曾经居然痴恋着自己的嫂嫂……
方嬷嬷看洛云施的模样,便知晓她猜到了七七八八,面对对方询问的眼神,她点点头,道:“二爷比大爷小五岁,比嘉南郡主,也小了三岁。”
女子十七八岁时,早该穿上最美的嫁衣,戴着最华贵的凤冠,乘在火红的轿辇上,在夫君高倨马头陪伴下,走向往后生活的府邸……
而长孙善宁是嘉南郡主,长孙皇后亲妹,眼光自然高得很,一般的纨绔公子自然不放在眼中。在遇到洛鸿业之前,就这样度过了十九个春秋。
京城无人不知嘉南郡主性子高傲,而他见她时,在西山半腰的晚风亭里。据说她是往山顶夙和寺为姐姐长孙皇后还愿的,回程时忽然下雨,便带着侍女躲到这小亭里避雨。
彼时正欲上山踏春的一群年轻公子,也正好避到了这个亭子里。
洛鸿彦便在其中,听同行的人称呼她为“嘉南郡主”,才知道这就是传言中不可一世的长孙善宁。
长孙善宁一身素色罗裙,因为初春天寒,外套了一件浅粉色的狐毛斗篷,梳着娇俏的百合髻,一张精致的鹅蛋脸在亭前遍布的迎春花映照下,越发姣美无暇。
男女自然不可共处,何况双方都不是普通人。洛鸿彦正在想着叫众人让出小亭时,那湿了额发的郡主看了他们一眼,便径自踏出小亭,冒雨往山下走去,身后的侍女也慌忙跟了上去……
不过一面之缘,然而他却对那个不屑于让男子做任何让步的骄傲郡主念念不忘。知晓她身份尊贵,他便勤奋苦读,不过十六岁,便中了一甲探花;知晓她喜欢弹琴,他便找了最好的琴师学艺,堂堂七尺男儿居然盼望着司马相如同卓文君般一曲凤求凰的机遇……
当他将知晓的一切通通做好时,洛家往长孙府下了聘礼,而提亲的人,却是他的兄长洛鸿业。
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你情我愿。而他,甚至当他一时冲动找到长孙府时,她根本不记得他是谁。
“你是……”
“我是洛鸿彦。”
“呃,”她展眉笑了,“你是墨轩的弟弟,对吧?”
墨轩,她只知墨轩,何曾知道鸿远。
于是,令他春心萌动的女子在一个迎春花还未开的时节,嫁给了他的兄长。
那时长房大夫人住的地方还不叫璧汀,因为长孙善宁喜欢梧桐,所以叫疏桐院。那段日子他每天望它的方向,一坐就是一整天。后来,有一天洛鸿彦饮醉而归,搀扶他回来的,便是一个长得与长孙善宁极其相似的女子……
第二天,他便给她取名蘅君,从此待在他的蘅汀院中。
大抵后来,这个代替长孙善宁的女子渐渐有了自己的位置,渐渐地,成了他最心爱的人。
对于洛云施而言,这段故事里最大的谜题是,那般眼高于顶的长孙善宁,是如何看上洛鸿业的……
对于这点,方嬷嬷表示无能为力。
所以洛云施在意的变为,这个蘅君,是否和洛鸿彦的死有关。
“为何我从未听人提起过她。”
方嬷嬷道:“蘅君在蘅汀院深居简出,除了贴身伺候的人,很少有人能见到她。”因为不是下人,却也不是主子,所以无需见府内众人。
这个倒是说得通,洛云施点点头,如此一来,便终于能理解,为何洛德仲几乎每次同洛云施说话,都要感叹“若你二叔还在”如何,原是面对洛云施便如同见到洛鸿彦当初金屋藏娇的那个女子,自然勾起无数思绪。
想通这点,自嘲一笑道:“这便是我父母和离后,二叔喜爱我而厌恶云仪母女的原因?”
方嬷嬷点头:“二爷对大小姐的疼爱,胜过亲生父母,这便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是什么?”
“还有一个是,二爷似乎与秦家尤其不对付,与那秦术毅在大街上,便大打出手过,自然对大夫人不会有好脸色。”
“所以,”洛云施道,“这便是嬷嬷怀疑我二叔之死与秦家有关的原因?”
方嬷嬷点头,“当初二爷与秦术毅打完不久,蘅汀院便遭人夜袭,死伤十多个仆婢护卫,幸得当时威武大将军在老太爷房中下棋,闻声出来赶走了强人。”
“宣正宇?”那个时候的宣正宇也不过十六七岁,本事竟已这般大了。洛云施再次对那个一身冷气的大将军另眼相看,重点是,他居然会同洛德仲下棋。继而想起洛鸿彦死后秦岭山匪被朝廷出兵全数剿灭,难不成,那带兵的也是他?
方嬷嬷似乎不知道威武大将军真正的名讳,对洛云施的惊讶也没有过多理会,自顾自道:“之后没过多久,二爷南下治水,回程时便遭了山匪……”
山匪之事有蹊跷,洛云施一直都知道,此刻倒是对之前的事更感兴趣,“嬷嬷的意思是,那批夜袭蘅汀院的人,是秦家派来的?”
方嬷嬷道:“否则,还有谁会同我们二爷有仇,会想置他与死地。”
“嬷嬷对那些人印象很深吧。”
“我亲眼看着如烟、如倾、郭子他们惨死在面前,那些人即便蒙着面,我也一辈子忘不了……”
那些名字大抵是以前蘅汀院的丫鬟小厮,为了保护洛鸿彦而死。洛云施静静听方嬷嬷说完,方道:“那次夜袭,与回京路上伏击你们的,是同一批人对不对。”
所以,勾起了方嬷嬷以往的记忆,以往的担忧,不确定洛云施及她手下的人是否能应付得过来,便索性装疯卖傻,以求保全自己。
方嬷嬷点头,目光怅远,“进退举止,与当年无异。”
洛云施道:“来了多少人?”
方嬷嬷沉思片刻,道:“三个,至多四个。”
洛云施再次讶然,以赵青的武功,还带着两个近身护卫,居然斗不过三四个刺客,对方果然不可小觑。
不过,若说秦家一个四品典仪,能豢养出这样一群杀手,洛云施是决然不信的,何况,还是十五年前。所以,闻声要杀方嬷嬷的另有其人,起码远在秦家之上。但也不能就此断定洛鸿彦之死与秦家无关,毕竟各个时机过于巧合,不得不让人多想。
洛云施道:“嬷嬷,云施还有一事。”
“大小姐请讲。”
“我二叔死后,那蘅君如何了?”
方嬷嬷轻叹一声,道:“大小姐应当记得,废弃的蘅汀院中有一口封住的井。”
“她……”
“二爷死讯传回时,蘅君便投井自尽了。”
洛云施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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