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洛云施曾经思考很久,恨么,儿时每每见到云仪在大夫人怀里撒娇,总是有一点的,后来更多的是冷漠,没有爱,自然没有恨。她转眼对上长孙善宁不知饱含着何种情绪的眼眸,是期望,还是担忧,或者愧疚,洛云施分不清楚,她想,若非被秦淮平和金灵抓到这里,对方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的。
“不恨。”洛云施淡淡道。
长孙善宁并没有因此轻松下来,却一时不知再如何开口。
洛云施道:“子邢曾经说,我的性子很像你,也许,长孙家女眷都是如此,既然我也一样,何必去怪你。”
若是她,也不会因为生了女儿便容忍夫婿与其他女人有染吧。
长孙家女子个个高傲,长孙素和可以丝毫不顾及帝王宠幸对封炎冷漠数年,长孙善宁自然可以自请和离,另嫁他人。那般高高在上的郡主,恨不得与这个背弃她的男人划清一切界限,洛云施是洛鸿业的女儿,自然也曾让她嫌恶……
长孙善宁双眸中蓦地泛起一层薄薄的晶莹,伸手覆在洛云施的右手上,缓缓道:“你四岁那年,我曾想回洛府看你,他说你不想见我,将我送去的人打出了府,将我送去的东西抛了出来。后来在宫宴上见到你,你便看也不看我一眼,娘当时很难受,但又没有办法,只能求姐姐好好照顾你……”
这些,倒是洛云施不知道的。若非今日,也许永远不会知道。
“姐姐去后,娘想将你接回来,想不到孝期还没过,皇上便开始削夺长孙府和侯爷的兵权,娘自身难保,也不敢让你跟着娘一起冒险,所以只能眼看着你在洛府受苦……”
洛云施沉默,这一点和她之前设想一样,昭后当初恨毒了长孙素和,自然不会放过长孙善宁。
“直到听说你在千秋节发下毒誓,娘才知道娘真的错了,不该把你留在洛府,娘害了你的一生,都是娘的错,是娘不好……”
长孙善宁温热的眼泪滑落在她的手上,让洛云施觉得鼻头有些发酸,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蹙了蹙眉,那种感觉才淡了些,却不知是否该如何开口安慰她,沉吟片刻,道:“元娘有祖父和师父照拂,在洛家也没有什么苦的。”
一旁白姑姑擦干眼泪,劝解道:“郡主您看,大小姐如今不是好好在您面前么。”
长孙善宁摇摇头,道:“我的元娘好不容易在我身边,又被困在这里,我却无能为力……”
洛云施终于找到话题切入,忙道:“郡主不必担忧,自然有人会来搭救的——”
她终究没有叫一声“娘亲”,而长孙素和还未来得及思考这件事时,门外响起人声,继而是开锁的声音,随即在烛光映照下进门的,便是半日不见的秦淮平。
看几个女人似乎刚抹完眼泪,秦淮平得意一笑,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哪个属下招待不周?”
白姑姑喝道:“放肆,岂敢这样对郡主说话!”
秦淮平毫无兴趣地瞥她一眼,也不管长孙善宁究竟为何掉眼泪,转眼看向洛云施,道:“金姑姑说的事,你考虑出结果了?”
洛云施止住其他人答话,回道:“秦公子这半日不见,可是回秦家商量此事了?”
这倒是,父亲觉得此举甚好,传信来千叮咛万嘱咐不管洛云施答应与否,一定尽快行周公之礼,有了夫妻之实,然后将消息散播出去。不过他是不会告诉洛云施这些的,遂淡淡道:“这些你不必操心,只说你答应与否。”
洛云施何尝不知自己答应与否并不重要,对方不过是想省些手段罢了,休息半日,她的眼眉舒展一如往常,嘴角轻轻一勾,笑道:“我自然答应。”
秦淮平曾在往洛府探望秦榴月时,见到刚要出府的洛云施,十四岁的娘子着一身青色男装,高高的白玉冠下眉目俊美异常,神情却清冷无比,在望到他时微微停留,身后小厮打扮的丫鬟探头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便见那双眼眸淡淡一瞟,接过马仆送来的缰绳一跃而上,与丫鬟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他从十三岁起,就懂得男女之事,也有过很多女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青楼名妓……但从未见过洛云施这样的,对自己让其他女人嫉妒的美貌毫不在意,对他这个所谓官家公子,也全然地不屑一顾。进府后听秦榴月与云仪再提起她时,不知怎的竟道:“姑姑,不如想办法将大小姐许配给我吧。”
秦榴月很吃惊,她的这个外甥四处沾花惹草,妾侍早有了好几房,却从未听他说过看上了哪家小姐想娶为妻的。之前觉出他觊觎云仪,而云仪是要高嫁的,自然不能许给他。随即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既能如了外甥的心愿,又能掌控洛云施。但她的计划刚实施了一半,便是千秋节的毒誓,和游园会对云仪的陷害。
秦淮平一次次心中莫名愤懑,不过嫁给他而已,值得闹上宫廷?再后来,她害得秦家落败至此,这份恨意越来越深,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然而此刻望着洛云施如桃花盛开的一笑,却又恍然失神,仿佛若她肯认错,还是能够原谅的,若能容忍他的无数妾侍,若以后好好服侍他,若能答应他的要求,作为正妻也非是不可……
秦淮平回神,尽量拔高姿态冷漠道:“你既然答应,明媒正娶也不是不可,不过,你还需答应我的另一个要求。”
洛云施饶有兴趣道:“什么?”
“你需得让云仪表妹享平妻之位,不得对我后宅有管束。”
“你——”青云忍无可忍欲要怒骂,洛云施拦住,笑道,“你倒考虑得很周全。”
这个要求,除了秦淮平只怕没人能提出来,似乎志在将天下所有有些姿色的女子都纳入后宅里,云仪还算特别的,许以平妻之位……
她不禁想大笑,好容易忍住,继续道:“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不能伤害其他人。现在,我们要休息了,请你出去。”
再急也不至于今夜,秦淮平淡淡瞟她一眼,转身出门。
那似乎白日丢来发钗的黑衣人上前锁上门时,也向屋内看了一眼。
洛云施勾了勾唇,向青云道:“你说,二小姐会答应做这个平妻么?”
青云嗤之以鼻,不屑道:“他们痴人说梦,也配和小姐相提并论!”
洛云施失笑。
从夙和寺出来,大概行了百八十里地,洛云施相信嘉南郡主被绑的消息早已传遍京畿内外,她们曾被押送过闹市,应当许多人看到,但过了整整一天,也不见当地官府来盘查这个客栈,那么原因只有一个,这里的地方官,是秦家或者范义的人。
夜深了,青云在一旁辗转难眠,不时深深吸气来平复心境,大概是被秦淮平方才那习话气得够呛。洛云施觉得心底微暖,纵然天下人都万般嫌恶她时,也还是有青云不离不弃。这么一想,便翻身握住青云的手,道:“怎么了。”
青云安定下来,答道:“没事,就是睡不着。”
洛云施一笑,静默片刻,道:“你听——”
青云依言凝神,果然听到不远不近打更的声音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随即是三声铛铛的想,此时便是三更了。
“小姐,我们到底在哪里啊?”
洛云施想了想,道:“你记得当初青梅去找方嬷嬷的地方么。”
青云点头,当然记得,青梅回来时受了伤,还是她包扎的,心下愕然,道:“绥阳?”
洛云施“嗯”了声,当初赵青用都督令牌让县丞下令找人,回来便遇到埋伏,当时洛云施便怀疑那姓王的绥阳县丞与阮氏或秦家有关,如今看来,多半是范义的人。
青云不由陷入思索,然而似乎并未想到什么,刚要说话时,便见洛云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情似在听门外的动静。果然,未及片刻,房门便被打开,虽是深夜,烛光微弱,依稀能分辨出进来那人正是白日丢来梅花钗的黑衣人。
黑衣人反手关上门,回头时,洛云施同青云已起身坐好,仿佛早等着他来一般。
“大小姐。”
洛云施点头,示意青云将长孙善宁和白姑姑叫醒,道:“你是谁的人。”
黑衣人恭恭敬敬道:“属下金全,原名红阆,是暮老爷安排在炼金勾的内应。”
果然,那支梅花钗是暮风送来的。
之前洛云施注意到,这批黑衣人应该都是秦家的护卫,到绥阳后又新增了几个,看起来倒像江湖人士,所以红阆应该是随后被派来的。这样一个暗探培养起来想必并不容易,一般也不会轻易动用,段珩曾当作笑话给洛云施讲过,说有的细作一生未接到值得动用的任务,便直到死去时才能表明身份。因而红阆本该也留有大用的,却不得不因为她提前暴露。
洛云施道:“我们可是在绥阳?”
“是。”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