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这日,封灈逸带着有了两个多月身孕的詹亦书回来探望母妃,洛云施与詹亦书交情不错,自然也是要往竺玉宫去。她来得不早不晚,到了才发现除却封灈逸夫妻,暮风也在。大抵也是来请安的,毕竟他与封轩庭算是至交,而韩妃又是后者的姨母。
洛云施问了安,便坐到詹亦书身旁,一个九死归来,一个身怀有孕,自然许多体己话要讲。韩欢灵心情不错,特意命人备了许多稀奇糕点招待,詹亦书不能食凉物,又爱吃甜的,大抵怀了个小郡主,只得望着一众冰糖糕点阵阵叹息,引得封灈逸不住发笑,眼中全是宠溺。
洛云施打量她隆起的小腹许久,一抬头,便发现暮风也不知望着自己许久,便别开目光,神色有些疏离。
暮风启了启唇,终究没有说话。
詹亦书毕竟是过来人,自然有眼力见,加上洛云施在这一家三口前也为刻意掩饰什么,故而察觉她与暮风之间有些别的情愫流转,并不是件难事。
用过膳后,詹亦书便拉着洛云施一道午暝,特意点了泠露香的房间里百花齐芳,两个女子相对卧着,洛云施摸了摸对方小腹,道:“仿佛几日不见,你居然已是娘亲了。”
詹亦书笑道:“你这是感慨,还是羡慕。”
洛云施便笑而不答,随即对方又道:“我看那暮公子,似有话对你讲,你却偏偏避着人家,叫他好生尴尬。”
“你看出来了?”
“连殿下都看出来了,我还能装作没看见。”
洛云施不由感叹,幸而不在旁的宫殿里。
詹亦书轻轻推她一下,道:“你生辰那会儿,媛媛总想着撮合你同四殿下,我却早觉得,与暮公子般配得多。”
洛云施道:“为何?”
詹亦书淡淡一笑,道:“你往日太冷,如今太淡,需要个暮公子这般清爽的,更好相处。何况,他肯为你重新开了花朝节,心意还不是明摆在那里。再说,他是个商人,既非皇室贵胄,也非世家大族,你若嫁了,也省得招人闲话。”
有时詹亦书会想,究竟什么因由,才使得洛云施发出那样的毒誓来。
洛云施不做回答,沉吟片刻,道:“詹姐姐,若二殿下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当如何。”
这话有些许冒犯,然而洛云施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詹亦书的神态,却是毫不在意,笑道:“能如何,即便有了旁人,我还是二皇子妃。”
洛云施一怔,新婚不久遇到这样的问题,却毫不在意,实在不像往日的詹姐姐。
“你也知道,我有孕时爱吃甜的。大抵,这胎是个女儿,但是——”詹亦书轻轻一叹,“母妃是素来想抱孙儿的,定会给殿下纳妾。所以,这个问题我早已想过,即便纳妾又如何,即便与旁人有了孩子又如何,只要殿下的心还在,我依旧是主母,是孩子的母亲。也正是因为有这般大度,母妃才会喜欢我——”
她转头,见洛云施不语,又道:“你便是太要强了,当然,这世间也没有几个女子同我的云施妹妹一般文武双全,又如此美貌的,谁要是娶得你去,就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了。”
洛云施知她在打趣自己,便笑道:“许是那人还在渡劫,所以修炼未成。”
两人随即相对笑了,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傍晚离开时,詹亦书叫住她,道:“我方才说的话,你可是都未听进去吧。”
洛云施淡淡含笑,一边扶了她上轿辇,一边道:“詹姐姐,云施是觉得,女子素来不易,若再一生连一人全心全意都求而不得,毋宁作罢,要那个虚名做什么。”
詹亦书微怔,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自是,与旁人的不同的。”
洛云施摇摇头,让太监起轿。
回头时,便见暮风侯在宫墙下,夕阳打出一抹剪影,就这样静静望着她。
“云施,”沉寂半晌,他终于开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洛云施道:“那又如何,她有孕了吧,对么。”
昨日青梅说锦绣宫又请了太医把平安脉,六七日来,都是第八回了,这回还打赏了宫人,洛云施便知晓,她真的有孕了,孩子是暮风的。
暮风沉默片刻,道:“我可以不要那个孩子。”
那又如何,与她何干。她便是那种会因为自己喜恶,随意抹灭一条性命的人么?洛云施淡淡一笑,“你那晚失约,可是去了锦绣宫。”
暮风道:“那夜临寒中了毒,又不能让旁人知晓,爹只有派人出宫请刘御医,临寒身边一个可信的人都不在,情况危急,我只能……”
洛云施摇头,虽然轻轻咬了牙,眸中还是泛起些许晶莹,然而很快便消失不见。她一进宫,谢临寒便中了毒,若不是昭后盈妃掐着点下药,便是洛云施自带霉气,隔着无数宫殿传到锦绣宫——若暮风还有理智,有往日的理智,怎会被这么一点小手段绊住……
她打断他的话,“你只告诉我,是与不是。”
暮风一怔,随即道:“是。”
洛云施自嘲般一声轻笑,道:“听子邢说,以为我死了的时候,你伤心欲绝,幸亏有暮老爷开导,才不至随我而去。”她语气嘲讽,却抑制不住湿了双眼,不由蹙起眉头,尽力让泪不会落下。
“如今看来,我是生是死,也许没有那般重要。”
暮风慌了,忙叫了一声“云施”,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洛云施止住他的话,退后几步,道:“没用的,说什么都没用。”
“云施——”
她深吸一口气,让情绪缓和了些,方道:“给我一点时间。”
她会想出结果,但这个结果暮风并没有十分的心安,然而她的神色已将事情定下,他犹豫片刻,终究没有再解释,只在她转身离去,缓缓道:“云施,你对我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洛云施没有回答,也没有停留,远处青梅等到郡主,主仆二人便在落日下渐渐远去。
“郡主,方才席间奴婢在殿外,无意见竺玉宫一个叫墨菊的宫女,好似被关在了偏房里。”
宫女犯错主子是能动私刑的,不过若是大错大可发到慎刑司,小错要禁闭的话,也该关在柴房,留在主殿偏房里,比起囚禁倒更像是保护。
不过洛云施与韩妃还没到过问竺玉宫私事的交情,因而只道:“你留个心眼就好,不必多余关注。”
韩妃对自家郡主还不错,若对方不愿让旁人知晓缘由,自然也就不宜表现得过分关心。
青梅点头,“奴婢明白。”
洛云施思量片刻,道:“那些人,可都找到了?”
进宫那时起,洛云施便叫青梅私下联络往日长孙皇后的宫人,其中一部分已为封瑞所用,另一些,则需要洛云施来拉拢。
青梅道:“找到了,只是人本来不多,还有的,已经忘了皇后娘娘当年恩德……”
洛云施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时移势易,都是应当的。
接着几日里,连续数次经过在朝华殿时,看到刚请安出来的谢临寒,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抬眸对洛云施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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