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清宫离御花园不远,再往东,便是宝璋宫和清平湖。瑶元走得累了,二人便在假山旁歇下。
心环怕瑶元着凉,特意带了斗篷罩上,一边向洛云施道:“郡主怎么不带个丫鬟出来,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洛云施笑道:“我那丫鬟比不得你,若是出来,就再不想回去了。”
心环失笑,将带子打了个漂亮的结,规规矩矩站到身后。
“云施,未曾想你的水袖和舞剑一样好。”瑶元笑道,“当真惊艳得很。”
洛云施道:“剑是跟师父学的,水袖却是当初姨母教的。”
长孙素和当年,水袖舞便跳得极好,后宫无人能够相比。
瑶元点头,似想起什么,忽而道:“你与威武大将军,交情很深么。”
大抵方才宣正宇对她敬酒被瑶元看见,毕竟是要嫁作丈夫的,合该有此一问。
洛云施道:“算起辈分,他是我表叔。”
“呃……”瑶元道,一时沉寂下来,两人各自坐着,竟没什么话可讲,仿佛幼时情分终究点点消磨,到了相对无言的地步。
回到和清宫时,宴会歌舞依旧,封炎有了几许醉意,王德正小心翼翼劝他喝一口蜜茶解酒。洛云施刚坐回原位,身旁穆雅便道:“你们的宴会,可以随意离席的么?”
洛云施这才注意到盈妃和谢临寒也不在,遂道:“一时半会儿,不打紧。”
穆雅点头,“那我出去透透气,郡主能陪我么?”
时辰不早,宫宴已要散了,洛云施正欲劝她再撑一会儿,殿外忽然进来一个宫女,向着封炎便跪下道:“皇上,不好了,锦妃娘娘摔倒了——”
一声呼喊仿佛惊雷,让半醉的封炎一个激灵清醒,“怎么回事?”
歌舞退散,大殿安静下来,宫女侃侃道:“锦妃娘娘不能饮酒,喝了些汤羹便出门透透气,结果,不知谁在清平湖的石抹了清油,路上太黑,奴婢们没看清楚,娘娘就滑倒了……”
洛云施认出来,这是谢临寒身边一个叫雪梅的宫女。谢临寒身怀龙嗣,若有闪失自然担当不起,因而答话之间,已然吓得瑟瑟发抖。
“锦妃她人呢?”
“娘娘当时便腹痛难忍,奴婢们便将娘娘扶到偏殿里,等张御医过来。”
那张御医,就是替谢临寒诊出身孕的人。
封炎忙起身往偏殿而去,皇室子弟不便靠近,一众女眷自然紧随其后。谢临寒确实出了血,躺在床上面色雪白,带着哭腔恳求封炎做主,毕竟那青石路上不会平白长出清油来。
“皇上,有人要害臣妾,要害臣妾的孩儿,皇上您要给臣妾做主啊……”
封炎一边安慰她,一边吩咐王德带人去查,有封瑞中毒在前,心头不由一顿,难道宋家真的已经无孔不入了么,连他最后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王德很快回来,告知众人,清平湖边天黑路滑的,油还没干,定是抹上不久。
封炎大怒,吩咐将今夜在场的人一一清查,务必找出背后黑手。
洛云施站在大殿里,与众人一齐默默等着。她虽不懂医理,但知晓张御医的身份,也自然明白,虽然的确动了胎气,但那所谓的“生死攸关、命悬一线”的诊断里必有几分假话,只是不知谢临寒这一遭是针对谁而来。
直到有两个宫女指认,在御花园里曾见孝宁郡主往清平湖方向去了,洛云施才恍然大悟,自己竟是那目标。
心下不由好笑,而随着宫女的话讲完,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洛云施,似惊讶、好奇、疑惑,还是看戏。
但仅凭这一点指认自然是不够的,随即又有太监道:“司南宫几日前曾领了半斤清油,说是孝宁郡主要制一把纸伞,当时奴才还好奇,宫里什么没有,一把伞非要自己做。”
洛云施当然没有要过那半斤清油,不过档案上有了记录,她说没有,当然也是无人肯信的。
大殿里便有人议论,难怪方才开席不久,孝宁郡主就离开了,原是赶去了清平湖……
如果说这些都不够,那么封瑞身边一直沉默的小印子这时恍然大悟道:“啊,难怪郡主派人来问过咱们殿下,锦妃娘娘平日去哪里最多——”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洛云施再也无法辩驳。
真相已经很清楚,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算计,不知孝宁郡主和锦妃娘娘何时结下的大仇,要害她腹中的皇儿……
“你们胡说!”青云喝道,“我们郡主是和二公主一齐离开的,哪有时间去做那种事。”
仿佛这是最后一丝希望,众人看向瑶元。
“云施确实是跟我一起出门的,”她看了洛云施一眼,道,“不过后来她先走了……”
在相对无言后,洛云施的确先走了。但算着时辰,就该知道那时再去清平湖肯定来不及,抹油的人定然不是她。但瑶元看向洛云施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无奈和愧疚,终究什么都没有再说。
早知有一日会如此,早就知道。
洛云施心底闪过一道浅浅的波澜,很快归于平静。
所有的证人和证词宛如一个颠扑不破的圆环,将她困在中心,毫无还手之力。不知谢临寒是否和瑶元做了交易,瑶元故意带她出去,亦或只是在紧要关头顺水推舟,即残害龙嗣,即便罪不至死,也会被贬为庶民,甚至牵连洛家,那她从前布置的一切便沦为一场空谈了。
要怪,便只能怪自己未对谢临寒设防。自御花园遇到暮风起,她便知晓那小印子定是暮家的人,只是以为暮家暂时于自己和封瑞都是无碍的,未免伤情面,才不曾点破。却不想,谢临寒居然将精力都花在自己身上。
正是因为小印子是暮家的人,所以他的话对于暮风而言必然是可信的,大抵,也会相信是她要害谢临寒的孩子吧。
洛云施抬眸看向暮风,看到他眼里的惊讶和,大概是心痛,双目一股淡淡的光,叫洛云施未能全然读懂。
“皇上,郡主和锦妃妹妹无冤无仇,她有何理由要害妹妹的孩子?”
说话的是韩妃,似想用自己的例子,告诉封炎洛云施是遭人陷害,一旁詹亦书小心翼翼护着肚子,满脸的担忧。
然而这件事与竺玉宫布诅咒自然不同,莫说封炎,换了任何人,也不会因此相信洛云施的清白。
封炎已然震怒,抬手示意韩妃不必再多言,转向洛云施道:“你说,是不是你?”
这样的语气,在一个帝王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而洛云施只是抬头,缓缓道:“回姨父的话,不是。”
昭后冷笑,这个时候叫姨父,还想博取同情么?
“云丫头啊,事情到这个地步,你若坦白,皇上仁慈,会从轻发落的。”
洛云施轻笑,谢过昭后的好意。
穆雅道:“皇上,您刚才不是还夸孝宁郡主聪慧机敏,又文武双全么,这样轻易就被指认出来的事情,她怎么会做呢?”
洛云施倒不曾想过穆雅会替自己说话,转而见到封轩庭一脸关切,便忽然明了,想来,穆雅毕竟是马上民族,话说开了便也大度,因此夫妻二人倒是同心同德,不知若宣正宇在,会怎么选择。他从前说过,若洛云施肯叫他表叔,下回有难,他便救她。
封炎对穆雅的话不置可否,吩咐宫女先送公主下去休息,毕竟还未入门,便见到皇室的丑闻,有伤大雅。后者不愿离开,他也只得作罢。
洛云施闻得一声极轻的咳嗽,回头便见封寰宇微微勾起嘴角,那神情仿佛在说“你若求我,我便救你”。一如小时候风筝落到朝华宫的梧桐树上,他也是这么说,“你若求我,我便替你取下来”……
不过洛云施也一如既往,淡淡瞟了一眼,便转开去。
门口响起人声,是方才席间回宝璋宫小憩的盈贵妃来了,大抵为去酒味,还换了身衣服,从宫女口中得知大概情况后,有几分幸灾乐祸。
洛云施浅笑,抬头向众人道:“云施想,有一个人能证明云施的清白。”
封炎道:“谁?”
这个时候,宫里还有谁会帮她证明,谁足以为她证明?
“盈贵妃娘娘。”
刚进门的盈贵妃一时愣住,不解地向洛云施看去。
洛云施向她淡淡一礼,道:“方才云施与二公主分开后,确实是往东去了。不过不是清平湖,而是宝璋宫。当时贵妃娘娘和曲大人都在,我们说了很久的话。”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到盈妃身上。她身为贵妃,又与洛云施素无瓜葛,在这种情形下,即便实情如此,常人都不愿作证,自然更是绝不会替她做伪证的。
昭后更是知晓,明面上无怨无仇,范家和洛家却是因为种种,早已撕破脸面的,不论何种缘由,洛云施都不至于蠢到求助范盈。
封炎也看向盈妃,道:“可有此事?”
“回皇上,”盈妃似才从惊疑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洛云施,对方嘴角轻挑,仿佛已经确定了答案一般。她强自恢复镇定,道,“孝宁郡主确实一直在臣妾那里。”
“何时?”
“臣妾路过御花园,见郡主和二公主分开,便邀郡主去宝璋宫品茶,一直待到戍时三刻左右,郡主才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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