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新帝登基,先帝大丧,谥号应武。对满朝文武论功行赏,先后册封大皇子为禹王,二皇子为临王、四皇子为英王,洛氏孝宁郡主为平宁公主。
然而最奇怪的是,新帝还封了一个商人之子为逍遥侯,赐与平宁公主为婿。
只是洛府嫡长子洛云台,并未如约得个爵位,平宁公主赐下诗书千卷,激励其自求功名。
九月之初秋高气爽,皇宫内阵阵桂花飘香。
洛云施坐在清平湖畔,等着封瑞下朝来。
“云姐姐。”
“如何?”
“朝堂之上,有二哥和舅舅在,你不必担心。”
洛云施点头,封寰宇虽也已封王,却是一直被囚禁英王府的,一如朝凤宫的阮昭。
一身金色龙袍的封瑞眉眼长开,姿容俊秀,似极了当初的长孙素和,与洛云施相对而坐,道:“云姐姐找瑞儿,可是有事?”
洛云施从袖中取出一本纸册,一边递给封瑞,一边道:“这是,你三哥给你的名单。上面有往昔暮期石笼络过的官员记载。”
宫门事变后,暮期石虽保住性命,但也废了一身功夫,如今由和田和玉照顾着南下了。
封瑞接过,思量片刻,道:“云姐姐,你觉得瑞儿该如何处置。”
“云姐姐给你,便是要由你自行处置的。”洛云施道,“只是,有句话你须记住,如今已非乱世,身为帝王,当泽披天下,方能长治久安。”
封瑞点头,沉默片刻,将那册子抛入湖中。
“若他们能从此一心为政,往昔如何,朕又何必计较。”
洛云施一笑,道:“你能如此,云姐姐就放心了。”
“云姐姐,”封瑞迟疑,“你真的要走么。”
洛云施道:“又不是立刻就走,待你的天下真的安定了,云姐姐才会离开。”
封瑞虽是不解,却也知劝服不得,只好道:“你要时常进宫来看瑞儿。”
“嗯。”
回洛府时,洛德仲曾经问她,若和当初一样,还是要走,何必废这一番周折。
洛云施笑答:“我当初若走,便是形势所迫,带着一腔怨念浪迹天涯,今日离开,是功成身退周游天下,自然不同。”
洛德仲点头,心中一声长叹,对洛云台未能封侯之事,也不再提起……
走出宫门,暮风便侯在马车旁,一身月白长衫,俊逸如月中仙人。
洛云施微微一笑,迎上前去。
她曾问暮风,如何让暮期石放弃的。对方将她的手捧在胸前,认真道:“我告诉义父,母妃的死不是他的错,但他也为此愧疚一生。如果我没有你,就算得到那个位子,我这一生都不能安宁。所以,便是辜负于他,辜负母妃,我也不会要的。”
大抵暮期石听到这些话时,那一剑真心恨不得刺下去吧,洛云施想。望着暮风脖颈处淡淡的疤痕,点了点头。
然后,那特意赶到京兆的江湖力量各自退散,和田和玉带着暮期石南下休养,前朝之乱彻底平息。
“怎么样?”暮风道,一边掀开车帘,牵洛云施上车。
洛云施上车坐好,待暮风也坐在一旁,马车嗒嗒往城外而去,方笑道:“瑞儿将名册丢了。”
暮风一笑,“也不枉你那云行雨施的一番说辞。”
将名册交与新帝,他心中是有些不安的,如今听闻封瑞并未介怀,方才放心下来。不过云行雨施的说辞,指的却是封寰宇一事。当时三方势定,转头发现洛云施不在,后才知晓,她策马入宫,阻止了正要处死封胤的阮昭,也保全了封寰宇一家性命。
四皇子并无大错,甚至在范义谋反时带兵平乱,有功于社稷。不过受母族所迫,才引得皇城大乱,伤及无辜……
偏偏封瑞对这番说辞不置可否,暮风自然不便置喙,对洛云施一个略有些无奈和醋意的笑容,看着封寰宇的名字由定罪转为册封。至少,英王明面上并无罪过。
毕竟,她能因为暮期石于他有恩而饶对方性命,她素来觉得亏欠封寰宇,他又怎能让她留下遗憾。
应先皇圣谕,九月中旬,逸王府和威武大将军府同日大喜,此后北蒙与大央互开贸易,修永世之好;十月初,英王也娶了内阁大学士府小姐为妻,十里红妆,叫京城无数闺中女子艳羡不已。至于阮寒梅,听说在封寰宇大婚当晚,于阮家禁封的府门外自尽而亡,死讯传来时,她狱中的父亲嚎啕大哭,可惜已无济于事。
十一月中,一场寒流过后,京兆开始飘雪。平宁公主府大门打开,一个身穿玉色锦袍的女子在侍女陪伴下登上马车,往西而去。
半个时辰后,英王府小厮喊道:“平宁公主驾到——”
未己,一身绯色素绒绣花袄的张媛媛迎了出来,牵上洛云施的手,道:“这么大的雪,还来得这样早。”
洛云施笑道:“听说你有了身孕,妹妹高兴,哪里睡得着。”
张媛媛也笑,与洛云施携手过了门廊,进到客厅里。
“王爷对你可好?”
张媛媛眉宇间似有莫名情愫划过,片刻恢复如常,点头道:“我从未想过真能做他妻子,他这般待我,已是满足了。”
洛云施拍了拍她的手,丫鬟将热茶奉上,姐妹二人再说些闲话,张媛媛便进屋喝安胎药,临走告诉洛云施,后园梅花开得正好,可以去看看。洛云施答应下来,穿上斗篷,便往花园而去。
英王府中梅花果然开得好,尤其红梅和腊梅,远远一股幽香,叫人不觉沉醉。
洛云施折了一枝,放在鼻前细细嗅着,身后便有人道:“你从前不是说,不要折园中的花么。”
洛云施回身,道:“那时人多,今番人少,自是不一样的。”
一身青色蟒纹王爷服制的封寰宇眉目清冷,淡淡瞥她一眼,道:“也是,你从来就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洛云施失笑,额前绯红的坠子映衬着红梅,显得越发姣美。
“多日不见,英王倒刁钻起来。”
说着便提了裙子,兀自向前走着。
封寰宇一怔,随即叫住对方,道:“我听说,你要走。”
封寰宇在英王府是出不去的,至少近几年出不去,那大抵便是詹亦书或者曹云燕来探望张媛媛时讲的。
洛云施点头,“嗯。”
“何时。”
“又非永别,我可是还备下了你孩儿的满月礼。”洛云施笑道,手里将那花枝随意一抛,斜插在一旁雪地上。
封寰宇沉寂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时,淡淡道一句,“母后的事,多谢。”
洛云施道:“不客气。”
“嗯。”
“好好对张姐姐。”
封寰宇未答,转眼便消失在梅花林尽头。
那是洛云施第一次认真看着封寰宇的背影远去,忽然发觉,从前仿佛,都是自己先走的。
离开王府时,张媛媛叫停了马车,送出门来。洛云施忙下车,知晓她定是有话要讲。
两人站在雪地上,大雪还在飘落,张媛媛似沉吟片刻,道:“云施,你知道么,这个孩子,是那日王爷喝醉了,才有的。”
洛云施没有接话,对方继续道:“可姐姐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张姐姐——”
“真的满足了,”张媛媛一笑,转身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方形的长匣,递给洛云施,“王爷让我给你的。他说,你明知此事,却从未提及,他领了你的情。如今,不再奢望什么了。”
洛云施便知了匣中是何物,心中刹那有些莫名的愧疚。
“走吧,路上小心,若一日回来,再来看我和王爷。”
洛云施点头,看着张媛媛隐隐泛起的泪光,暗自轻叹一口气,颇有几分感触,握住对方的手,道:“好。”
马车启程,洛云施缓缓打开长匣,一道金黄映入眼帘。
这是封炎的传位诏书。
“朕之子孙五人,诸王大臣官员军民与外蒙无不爱惜。朕年迈之人,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至……朕身后由其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
继位之人处,却是空白。
原来那个帝王早在一年前,就故意用了这么一封假诏书,来引得各方争夺。他不需要一个靠遗照继位的帝王,他要这央国的皇帝,是最终争夺的胜者——这点,倒是和她想的一样。与其倚靠诏书继位,反而留给旁人真假说辞,不如凭借实力夺取天下。
洛云施不由淡淡一笑,封寰宇救了自己那夜,不知谋算多久才取得它来,却是百无一用。大抵那时,对封炎也是有怨的吧。
回到公主府,便吩咐青云,将长匣付之一炬。
傍晚雪光渐暗,洛云施正点好烛台,暮风进门来,青梅忙上前,替他取下一身沾了雪花的披风。
洛云施递来热茶,道:“怎么回得这样晚。”
暮风笑道:“江湖事多,便是要退也麻烦得紧。”
洛云施一笑,“可是那弥大侠哭了鼻子,不让你走?”
弥行若是梨花带雨,那情形叫人不敢想象……
暮风一个寒颤,道:“夫君实在身受不起。”
说话间,便揽着洛云施坐下,又怕自己一身寒气过给她,只得先退到一旁。
“云施,你真不要办一场婚礼?”
封瑞早已赐婚,两人虽还未有夫妻之实,暮风常驻公主府时,也是以夫君自称的。偏洛云施对那十里红妆、闺中艳羡的情形毫无兴趣,便是任由旁人闲话,也从不提婚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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