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流民入城

晨曦照在城头，风中带着血腥味，城外的尸体灰白苍冷，守了一夜的士卒，活动冰凉的手脚，不敢有丝毫大意。

张天赐脸色有些憔悴的巡视完换防的士卒，眼神终究还是落到了城外的尸体上，几只秃鹰叼食着冰冷的血肉，一群嗜血的老鸦围守在四周，争抢着散落开的碎肉。

张天赐吐出一口气，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悲天悯人的话，带着护卫往城下走。

老李头带着陈忠等人给城楼上的弟兄送饭，与张天赐擦肩而过，老李头张口欲言，最后还是将心中想说话都咽回肚子里。

窝头加稀淡的白粥，让人没有多少食欲，可胜在可以对付饥肠辘辘的身体，城楼上的士卒默声吃着东西，陈忠等人暂替他们盯守。

“那是什么？”沈拓指着远方地平面扬起的沙尘喊道。

在沈拓身边吃饭的士卒抬头一望，有些不在意的说道：“起风沙了！这破地就是这样。”

老李头却一脸肃穆，一言不发的望着地平面那里扬起的沙尘，几十息后，老李头终于确定心中所想，大声喊道：“蛮子！那是蛮子！”

听到老李头的喊声，城楼上的士卒全部大声叫骂，三口两口的将手中食物塞进嘴里，立刻回到防守位置，同时城楼上的大鼓也开始响了起来。

去而复返的张天赐站在城楼上，脸色不见得有多好，身旁的宋县令脸色发白，眼眶发青，连往城外望的胆气都没有。

半个时辰后，远处的人影终于可以看清，最前方的是衣衫褴褛的百姓，两侧和身后皆是骑着马挥舞着弯刀的蛮子，被驱赶的百姓人数众多，乌泱泱的拉成一条粗壮的黑线。

陈忠小声对老李头说：“蛮子看样子有一百多人，被他们驱赶的百姓估摸着也得有七百人吧。”

陈忠声音虽小，可城头却安静异常，陈忠这番猜测被张天赐听到，也不知道是何原由，张天赐在陈忠说完后便开口说道：“蛮子二百骑，大宋百姓千人，只多不少！”

“该死的贼老天！”陈忠听后，大骂一声，气愤异常，丝毫不理会在一侧拉扯他衣袖的老李头。

昨日，张天赐下令射杀百姓，今日，蛮子又驱赶百姓前来，想必张天赐又会下令射杀。陈忠虽口中骂着老天，可谁都能听出话中对张天赐的不满。

张天赐倒是没有同陈忠计较，只是扭头看向身旁的宋县令，宋县令两腿有些发软，见张天赐望来，强打起精神劝道：“张校尉，不可再杀啊！不然你我二人，乌纱不保啊！”

两军交战，误杀百姓都是常有的事，每每只需在折子上写上一句‘有疑细作，不敢怠慢’便可，可这次不同往日，先前射杀百姓，还可糊弄过去，若再杀百姓，还是千人之多，足抵红羊关半城人，只要有心人向上奏上一本，死罪可免，可活罪无论如何是逃不了的。

张天赐沉着脸没有说话，宋县令见张天赐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心中有些慌神，赶忙说道：“张校尉，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城固然要守，可人也不能不救啊！昨日被射杀的冤魂缠了我一晚上，要是今日再造杀戮，你老哥我也估计活不到蛮子退兵那个时候了。张校尉，你就当可怜可怜老哥我吧！”

为了保住乌纱帽，宋县令声情并茂的劝着，说着利害关系，演着苦肉计，只求能够让张天赐开口答应不射杀百姓。

张天赐横了宋县令一眼，吓的宋县令噤若寒蝉，让他不由回想到刚才说的有些扰乱军心。大宋律法定，扰乱军心者，斩！想到可怕之处，宋县令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张天赐。

杂乱的声响，终于传进耳中，稀薄的沙尘，随着风扑到脸上，张天赐脸色一正，开口道：“命，赤血营待令，整装待发，营救城外百姓。”

“弓箭手听令！”

“在！”城楼上弓箭手单膝跪地，气息暴动，齐声应答，昨日憋着的怨气终可吐露。

“善射者，毙敌，余者，射马！救人要紧，不惜箭羽。”

“领命！”应声震天，士气如虹。

宋县令大舒一口长气，心中巨石落地，精气神都恢复了几分，扬手高喝一首边塞诗，知意者，寥寥无几，可大伙听到心里都感觉舒坦，和大热天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一样舒坦。

张天赐正欲下城楼，老李头却拦着了他，笑着说道：“大人，赤血营出城杀蛮子，我老李头赶不上，可我能带着我那一伍人在城门口接应接应，大人，你看？”

张天赐回头望了望聚集在陈忠身后的瘦猴、刀疤、沈拓等人，短暂考虑一下，道：“行，但有一点，如果有万一，赤血营回城立即关城门，想要进城的流民，全部射杀在城门外，你这一伍人能不能做到？”

老李头面露难色，考虑三息后，沉声说道：“能。”

张天赐不再说什么，领着人下了城墙，老李头和张天赐的对话，陈忠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众人都明白城门被破的后果，下城后，各自准备兵甲，一番无话。

乌泱泱的百姓临近城墙不足三百步，蛮骑便不再驱赶，只派几骑驱赶十几人向红羊关奔跑，被单独驱赶出来的人，渴望活着，三步一回头的确定蛮子不会在他们身后下手后，撒开双腿向红羊关城门处跑，此刻只恨爹娘少给生了两条腿。

被放走的人跑开约莫百步开外后，几骑拍马追上，手中的弯刀挽着花一样的砍翻奔跑的人，同时对着城墙上的大宋士卒做着挑衅动作。

“别冲动，等他们靠近两百步后再射！现在射死他们，也讨不到好处，还可能坏了赤血营的计划。”

城墙上，一名年长的弓箭手压着气愤不已的弓箭手们，同时点出几个神箭手，让他们还击。

箭羽破空而去，蛮子利用精湛的骑术躲避，多数不见功勋，但总有命不好的蛮子，被一箭射穿胸膛，跌落马下。

“好！干的好！”

“就这样，让那群狗东西嚣张！射死他们。”

“再敢过来，爷爷让你变成糖葫芦。”

“孙子，过来给爷爷射着玩，爷爷告诉你死字怎么写。”

射死一名蛮子，无疑让士气更加高涨，再上昨日的屈辱，城楼上喊声震天，城门口，陈忠抬头看向城墙，不由紧了紧手中的连弩。

大宋士卒的叫骂声，落到梅赫骨和呼和加尔耳中尤为刺耳，二人一声令下，让所有人驱赶大宋百姓前行。

一想到大宋人狗咬狗，互相残杀的场面，耳中那点难听的声音都变得动听起来了。

“三百步！”

“二百七十步！”

“二百三十步！”

“两百步！都别动，等他们再靠近点！”“一百五十步！兄弟们，射死他们！”

蹲在城墙垛子口的弓箭手早已忍耐多时，听到可以射杀蛮子命令后，起身，挽弓，三三两两为一伙，目标明确，箭羽散而不乱。

没有泼天的箭羽，没有遮天的箭幕，更没有专杀百姓的箭羽。

“噗噗”声不绝于耳，惨叫声，战马悲鸣声，瞬间在红羊关关口响了起来。

梅赫骨同呼和加尔对视一眼，自知中了宋人的圈套，刚想喝令手下集结时，红羊关城门大开，一杆猩红大旗夺门而出。

“赤血营出城杀敌！”

“儿郎们，集结！集结！”梅赫骨同呼和加尔顾不得什么，催马向前，口中大声呼喝。

赤血营成箭头型冲入蛮骑众多地带，撞人人飞，撞马马翻，不分敌我，一个冲锋，扎透人群，削下不少蛮头。“快！快进城！”陈忠等人在城门口嘶声力竭的喊着，手中连弩更是握的发涩。

另一侧没有被赤血营冲锋的蛮骑，见红羊关城门大开，觉的有利可图，半集结的向红羊关挤去。

流民想着活命，拼命往红羊关跑，那里还管身后是不是有蛮骑想要冲进城内，蛮骑被流民这么一挡，速度起不来，冲不开流民，而这么短暂的一滞，让城楼上的弓箭手找准了机会，箭羽泼洒似的泄了下去，顿时就有十几骑被射翻在地。

“快退！快退！”

发现情况不妙后，蛮骑中立刻有人喊着，可惜城楼上的弓箭手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箭羽尾随而至。

一次不算成功的冲锋，损失二十几骑，蛮子还来不及心痛，赤血营便绕过人群，对着他们这些刚跑回来，还未成阵型的蛮骑一阵绞捅。梅赫骨看着赤血营的人从蛮骑中杀透而过，脸皮一阵抖动，招呼刚刚集结成型的蛮骑驱马追赶，誓要截住赤血营。

凿穿两次蛮骑，赤血营也损兵折将，余下之人也多数挂伤，虽说人数同蛮骑比微占优势，可他们是红羊关主力，容不得耗战死战，见城外流民所剩不多，便无再战之心，催马向城内奔驰。

陈忠见赤血营要回城，心中焦急，赶忙催着余下的百来口人进城，可城内却突然涌出一队人马抬出拒马桩，强行阻止流民入城，更是清出一条道让赤血营入城，而身后想要入城的百姓，直接被射杀。

倒了一地的尸体，顿时吓到所有流民不敢动弹，赤血营趁着这空隙进入城内，而陈忠等人也被其他人带着入了城，身后留下一地绝望的百姓。

陈忠听着身后绝望的喊声，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嘴里苦如黄连，有口不能言。老李头终是过来人，拍了拍陈忠的肩膀，看着其他人，不算安慰的安慰道：“至少还有这些人活着。”

陈忠望着瓮城内瑟瑟发抖，失声痛哭的人群，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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