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觉得裴衍最近对她的态度很怪,比如他会把她新绘制的图样儿一一过目,然后挑出一两页来让她解释自己设计想法,见她耐着尴尬解释的时候还会适时和她争辩上两句。再者听闻她懂算数,就把她指派到账房处帮忙打下手,又或者让她去厨房看着庖妇们做菜当监工。一天轮番下来,暮云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就算是牛马也没有这样使唤的,你这是打击报复。”暮云满脸怒色,双手撑在案上对着对面的裴衍斥道。
裴衍悠悠地抬起头来,扬眉道:“怎么会呢?常言道适材适所,人不劳作就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自食其力的人当如是。”
他声音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神情也总是不露山水让人看不透情绪,现在这几句语气反倒一改往日,透出几点玩趣。烛光下,他的眉目如画,和额上缠的白巾映衬不大和谐。
暮云看了一眼他额头的白巾有点心虚,这不能怪她,谁叫裴衍那日打趣自己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她一气之下就恶作剧在进门时踢了他一脚,谁知被他闪过,她反倒绊倒了,脑袋即将磕到地面的时候右手被一道力道猛地扯过反而把裴衍给推了出去,让他磕到了头.....
暮云清了两下嗓子,“我都做了那么多活儿了,月钱连影儿都没摸着。连带这几日的杂活都一一算清了才是。”
原来是为了讨月钱来了,这几日给她指派了不少活计,一来裴衍是为了试她的技能二来也是看她能忍多久。这女子原是养在深闺中的小家碧玉,舅舅曾在信中提及沈氏尤擅女红,但自他观察后发现她至今从未真正绣过一副绣作,反倒是绘画和其他技能上颇为上手。性格和为人处世也和信中提及的不符,他曾比对过那只临行时沈氏所赠的香囊,针脚和她现在所缝制的东西不一致,要不是那日方氏携女进府探视看不出异样,他几乎都要认定面前的女子是冒充的。
暮云看他不言语,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顿时有点发怵。
他不会还在对那日自己不小心让他磕到头的事耿耿于怀吧,还是还嫌作弄她不够。如今回不去现代,她想着多积攒点银子往后好做谋算,上次托方氏的那道营生还未有着落,想来这几日也该有回信了。
两人心里都各有成算,裴衍先开了口,“左边架子上层的扑满,你去取吧。”
暮云走到架子旁,一伸手发现没够着,本来一跳就能够到但她担心又带倒了架子上的一干物品,只得搬过一旁的春凳站上去取了下来。
陶土制的一个小罐子,上边只开了个铜板大小的小口。暮云在手上掂了掂又晃了两下,估摸着里面有多少。
“这怎么打开啊?”暮云不解,皱眉问道。
“这个简单,你往地上一掷即可,正好也可以数数有没有少。”裴衍注视着她,耐心地给她解释。
这倒有趣,和现代的存钱罐一样。数倒不必了,她不认为裴衍会坑她。
“不用,我信得过裴管事。”她把那罐子塞进袖子里,笑着说道。
裴衍嘴角微抿,“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我已跟绣阁嬷嬷说了给你三日假,且回去好好休息,若有要事可来找我。”
裴衍说“找”字时咬字故意加重。
暮云觉得裴衍这厮如今不难应对,此人耳根子爱听软的不爱听硬的,她只要顺着他的脾气来,加上自己作为女子的优势,裴衍在某些事上总不至于和她过不去。
她得了银钱又得了假心里高兴,连带着走回去的步子都轻乏了许多。心想着这几日正好可以去看看方氏铺子的生意怎么样了,好把这几天新制的图样儿一并带了过去。
暮云的父亲虽然是商人但是给她的零用钱并不多,除去了必要的生活费,暮云也偶尔在没课的时候和同学去做兼职,像这种实打实握在手心的辛苦所得她总是合理安排后再使用。
回到房间后,红菱和冬花正在嗑瓜子聊着八卦呢,见她进来了红菱便塞了一把瓜子给她,“香积寺明日就是法会了,听说那里的山茶开得极好,我母亲和兄长到时会去寺中祈福,我母亲说了我最好也去拜拜,可惜嬷嬷不放我假。”
“你兄长和母亲不是在南方看庄子么?怎么过来了?”冬花歪着头问道。
“下个月是天子寿辰,南方庄子新收了瓜果粮米,山鸡野禽还有佃农收的银票都要送来国公府,我母亲和兄长也随行。”红菱语气里满是兴奋。
暮云在一旁听着,暗暗思踱,“既如此,我替你去拜可好?正巧我有几日假,反正呆着也无事。”
红菱很是感激,立马交于她两件新衣和一两根素簪子还有些糕点,嘱咐暮云一并交于她母亲。“明日我兄长会在后门等候。”
待两人都睡下,暮云听着两人渐起的呼吸声翻身下床,打开房门走到不远处的月光下,拿起那个扑满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地上磕,她边磕边回头朝四周看,扑满很快就有了裂缝,暮云把里面地铜板倒了出来,数了数正好是二百五十钱,还有张折叠齐整的小纸也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
她摊开那张小纸张,走近月光下看。几个字赫然入目,暮云顿时遍体生寒。
“你究竟是何人?”
她觉得今晚她会睡不着了。
第二日,暮云出了后门果然在不远处的的石墩子看见一精瘦小厮,他的眼睛和嘴巴和红菱生得很像,只是脸型宽大显得整个人很是憨厚。
“是张小哥么?”
张丰已听说他妹子说过有一同在绣阁的朋友会来送东西,却不知道是这样窈窕身姿的美娇娘。他笑着迎上前,接过暮云手上红菱要她交付的东西,“沈姑娘,我娘已在寺中了,快上车吧。”
只见他走到前面百米的榕树下牵来一辆牛车,招呼暮云上车,见她盯着顿时有些羞涩。
“早上才往主家拉了些瓜果,会有些灰尘已擦过了不脏,姑娘莫嫌弃。”
暮云觉得很好玩,也乐了,“无妨,我还未乘过牛车。”话音刚落,她用手拍了拍座位,一手扶縁侧身跳上牛车,动作干脆利落。张丰回头看她坐平稳了,才驱使前行。
她倒乐得其所,琪儿侧眼瞧着裴衍的神色,此时裴衍和他正在上方的阁楼往下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春日踏春,街上人来人往。香积寺香火鼎盛,一路上周边的商贩叫卖声不绝。暮云的心情很好,闷在府中两月了,终于能出来逛逛。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暮云猛地嗅着这些新鲜的气息,古代的空气就是好,没有现代工业和汽车尾气的污染空气中饱含负离子。牛车经过路边的吃食小摊,暮云跳下牛车,买了两个甜糕又跳上牛车,伸手递给张丰一个。
张丰笑了接过,这女子和她妹子一样可爱,“姑娘从何处来?”
她吃着甜糕,应道:“汝州。”
“汝州多雨,路上总是泥泞难行,吃食习惯和京中不大相同,我以前也去过,想想也是几年前的事了。”张丰拽着驭绳,驱使牛走上一个陡坡。
暮云停下咀嚼的动作,顿了顿问,“我上次来时不大留意,从京中去汝州走官道算下来需多少时辰?”
“不远,骑马不到一个时辰可到。”张丰欢快地答道。
骑马么?也不知那日方氏来时是坐了什么交通工具,算来她们走了也有四五日了,也不知她的主意有没有用。
“我们京中道上也有不少马驹,这样的时节公子和小姐们也会骑马踏春,沈姑娘,你会骑马么?”
她有点后悔当初没有让她父亲给她报个马术班,“我不会,我们出门都是坐车或者开车。”
离香积寺越来越近了,牛车上不去,张丰在路边拴好牛车,两人一起走上去。路上行人渐多,男女老少交谈声不止,据说寺中许愿很灵,今日法会还亲眼见到和尚戒疤,恭诵《金光明最胜王经》获福。
前面已经听到和尚们的唱经声,暮云抬头看了下前面高耸的建筑物,一层层在心中默数一共有几层。
忽然听到后面马蹄声作,从人纷纷闪避惊呼,一女子声音焦急慌乱,“停下,停下,快停下。”
暮云诧异,回头一见马蹄扬起飞尘,一匹黑马从头顶跃过,再差一点就能将她撞到,暮云惊呼出声,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只见马背上的年轻女子慌乱地往后扯着缰绳,马左右蹦跶想要甩落背上的人,后面的一个丫鬟和小厮装扮的两人气喘吁吁地跑来都吓哭了,旁人纷纷闪避惊喊。
这样不行,马背上的人已是体力不支。说时迟那时快,暮云冲了上前,猛地扯过女子手上地缰绳,喊道;“你收紧马肚啊。”
黑马仍是慌乱,暮云躲避着马蹄,背上的人终于力气用尽被掀了下来,那人滚落和暮云摔在了一起,周围人又是惊呼。
所幸黑马已稳住,吁吁地喘着大气。小厮很快冲上前来牵过马匹,嘴里叫骂着。
女子声音在耳边呼喊,“你没事吧?快,找郎中。”
暮云被扶着起来,她的右手臂膀有些痛,“我无事,不必劳烦。”
女子声音仍是担忧,张丰也扑了过来查看,一见她没事松了一口气。
“你的手受伤了怎会没事?都是我不好。”女子泪光点点,指使小厮牵马下去,一边又招呼丫鬟来扶。
暮云拗不过,张丰很快牵了牛车过来,要送她下去下面的医馆救治。女子大急,“这太慢了,还不如骑我这马去。”
暮云闻言一晒,算了吧,还是坐牛车吧,她现在看到马就后怕。旁边围着的人有一人提议乘他的车去,女子感谢后亲自过来搀扶暮云上了马车,很快就到了医馆。
郎中检查过后并无大碍,遂给暮云手上缠上布条,又拟了方子让药童去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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