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是醉憨,出了胡姬酒肆一路都是被裴衍横抱着,快到了宵禁路上行人不多,但经过的路人无一不投来好奇且暧昧的眼色。
裴衍低头看着暮云的醉颜,她睡得倒是香甜。低垂的长睫像极了美凤蝶的翅羽惹人垂怜。她这般子率性不同于寻常女子,居然敢在男子面前饮醉,到底是心太大了些,也不怕被人掂了去,还是对自己信任的缘故?
陈平一路不敢贪杯,他看着裴衍抱着这沈姑娘神色温柔暗暗感叹,忆昔时那个孤寂落寞的小皇子已长大成人,终有一天他会执剑洗刷所有的冤屈。
“主人,梁侧妃求见。”陈平进胡姬酒肆时已得了信,看裴衍和沈姑娘一路欢喜不忍扫了兴致,这会子才得了空。
裴衍把暮云放在榻上,给她掖了掖被角,又给她把纱帘放下,听见这话头也不抬,“钱后才解了她的禁足,她还是这般瞻前不顾后的?你去跟她讲她若是想给李愔求情就不必了,她有胆量自去告发,只要她能担得起后果。
陈平有些不忍,梁侧妃跪哭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的,又言辞恳切。她被禁足的这段时日俨然已经失宠,哪里还有半点以往的风光?
“怎么?你心疼?”裴衍冷笑。
“属下不敢!”陈平心突突地直跳,连忙低头拱手道。
梁侧妃喜欢裴衍陈平是知道的,虽然裴衍对她无意,但是念在她的父亲以前是赵淑妃父亲赵将军的部将这些年暗中也留了几分情面说不上什么情义,不然她也不会成为李愔身边的宠妃还风光了几年,钱皇后早就把她打发到不知何处去了。
梁侧妃在以往见面的地方早早便等着,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她本来就不抱希望但陈平撂下话后她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裴衍是如何的心计和手段她是深知的,李愔不是他的对手,如若李愔败落了,她这个失宠皇子的前宠妃还有什么盼头?自己可不比大皇子李昂的皇妃出身琅琊王氏背后有母族支撑又育有子女,李昂虽是下了狱他的皇妃和孩子还好好养在宫里,于是心中便生了一计。
这样的时节,夜雨做成秋,雨点倾注在落了满地的梧桐叶片上,激起了浓愁又惹得人心麻。
皇帝住足立在梧桐树下,唯有一个伺候了多年的老太监持着桐油伞陪在身侧。百年梧桐枝繁叶茂,周围秋风萧瑟,凉意直沁入骨。
“陛下,还是回宫去吧,这雨是一时半会也不停陛下衣饰单薄又不让人添衣若是着了风寒,老奴是死一万次也不能够的。”王公公劝道。
皇帝充耳不闻,“你这老货,朕说要自己站会儿子,偏你一直聒噪。”
王公公哈腰笑笑,“陛下说要夜赏梧桐,老奴知道是劝不过,唯有在跟前尽心伺候着,老奴这样的年纪也是得了皇恩浩荡的庇佑,方能在宫里颐养天年,唯愿能多伺候陛下几年往后到了阴曹地府也跟那阎王爷显扬显扬。梧桐是高洁之树,陛下的离愁别绪掺拌其中了。”
“她曾经最喜梧桐,白日里也不让宫人援手自己捡了好些,描了画让匠人做成笔觇,亦或是自己拼了占风铎拿在手上玩儿,终使是繁华看尽也不过日影飞去.....”皇帝忆起从前之事眉角的纹路渐渐舒展开来,他是大綦朝最丰神俊朗的男子又是残酷无情的帝王,御极近四十载真正闲置的时光屈指可数。
大綦建国三百年,传至他时已是第四任皆是长寿安然而终,这些年宫里宫外大事小事风波不断,皇帝是极冷情淡泊的性子这些年又添了不少病症,历朝历代刺杀之事太过寻常,天子之怒血流成河,他早年杀孽太重,如今想要净奉也是不能够的。
“陛下是思念赵淑妃娘娘了。”王公公略掇了掇,心中怎么不知。
宫里妃嫔不多,陛下这些年召幸后宫的次数寥寥,对哪个妃子面上都是冷冷的。唯有那位逝去多年的赵淑妃早年最得圣心,可惜美人已香消玉殒连带着那个粉雕玉琢聪慧多病的小皇子也带了去。
“她这样恨我,这些年也不肯入我梦来,“永远不再相见”,“永远”这两个字说得真是轻易。”皇帝悲恸地嘴唇发白,眼眸里也渐渐地染上水汽。
“淑妃娘娘……唉,老奴看得出来,那个时候淑妃娘娘也是痛苦万分,终究是个可怜人。”王公公在皇帝还是个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侧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只有在思念赵淑妃娘娘的时候才会表露出这样哀恸和无助。
“可怜,她是可怜。赵家把她当做棋子她却至死都要护着他们,琰儿出生时险些夭折,一有病痛她总是衣不解带照顾着,拳拳爱子之心朕怎么不明白?可她最后竟不顾他的生死还是说受够了这皇宫?受够了朕?竟以死来惩罚朕。”皇帝道。
皇帝子嗣不丰,成年皇子亦不过几个,众皇子中唯有六皇子李琰聪慧温良,他以前曾想立他为太子,然而他却体弱多病。数年来吃药比吃饭还多,终究是药石罔医。李昂李愔虽是钱皇后所生,但是一个资质平庸一个阴险狡诈,皇帝都看在眼里,其余的皇子又太小母族势力又太微,如果立了他们当中的某个做了太子,谁能与钱皇后抗衡?他自嘲坐拥天下,却江山无后继之明君。
此间痛苦,非为君能体会。
“这些年朕觉得身体已大不如前了,那些个影卫养着吃干饭连个消息都探不明确,趁早发散了他们,没得总念着以为总有希望,到头来也是一场空罢了。”皇帝拿着手上的梧桐叶握碎于掌中。
王公公把手上的伞往皇帝凑了凑,这桐油伞本就宽大遮下两个人都还有空余,他担心皇帝着了凉。这样的秋夜,冷风直往骨子钻,然后此时皇帝的话语比这寒风更冷上几分。
“探不出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陛下也说过,若是探出了他们也是要死的,不过是早晚。陛下宽厚,施恩留着他们,有人按捺不住已经蠢蠢欲动了,陛下果真料事如神。”王公公道。
“哼,煞才,竟揣测起朕的心思来。”皇帝啐道。
王公公跟在身后,暗暗一叹,自己服侍了皇帝数十年从不敢这样欺瞒过他。
云记成衣铺生意红火,范晚除了算账方面的才能口齿也是伶俐,经他口交易没有不成的。他如今认定了方氏,只愿是一生一世的。只愿更勤谨些,方不负她侄女所托。
暮云起身时宿醉头疼不休,那胡姬酒肆的葡萄美酒甘美不觉贪杯了,她暗暗自嘲现代的自已不爱那杯中物,如今穿来了倒成了千杯不倒?
也不对,她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暮云脑子里一点记忆都没有。
“堂姊睡得香甜,这都大晌午了,我娘熬了粥,你先喝了醒酒汤再吃粥,过会儿子头就不疼了。”小环笑着道。
店里雇佣了十几个员工,她母亲嫌她贪吃零嘴让她自己去一边玩儿。
暮云洗了把脸,拿过那杯醒酒汤饮下,这段时日,云记成衣铺要扩张,铺子扩张的事都谈好了,余下手尾可不轻松。
“堂姊说,要和范管事商量些事,可是什么事?”小环问道。
“我打算把铺子交给他管,你看如何?”
“嗯?我不懂,大事小事横竖有吃有喝就行。”
傻孩子,生意经的事哪是小事,暮云心想,范晚人老实,她看在眼里心里。她如今和宫里有所牵连,得一步步筹谋着让方氏母女和他们都一起退居幕后,让人抓着把柄生意是小事,命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个掌权者一声令下,她们的小命就是架在了刀刃上,上下不得。
而且如果起了战事,像云记成衣铺现在做大做强,战争是烧钱的玩意儿,士农工商税负上占了大头,万一又起了天灾,搁在灾民眼里这就是个香饽饽肉中钉眼中刺,岂是好玩的?
暮云倒是不怕,横竖隐姓埋名哪里都能谋生,方氏母女却不能,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你说那个盒子,搁哪儿了?”暮云翻了翻桌上的几个盒子,都没找着。
小环道:“放在妆奁盒子的最下面那格。”
暮云找着了,她把东西拿了出来,小环对那几瓶琉璃瓶装的西域香水很有兴趣,打开后闻了闻,打了个喷嚏嫌弃道:“这胡人的花路可冲鼻子了,味道有些怪。一股子烂木头的味道”
暮云拿了嗅了嗅,“这瓶是木质香调的。闻习惯了就好了。”
“欸,这是什么石头怪闪的?”
“这叫金刚石,波斯来的。”暮云拿过那块金刚石,虽然还是未经雕刻的原石已经能看出成色来。她虽然也不是给不起,本想和那个胡人店主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裴衍那个人一口应价了。
哼,他这样儿的被人坑了去也未可知,兜里有钱心不慌。
虽是这么说,但暮云心里也挺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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