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呆住,终于反过味来了:“他,他是防我?”
沈大人没否认。
沈夫人难受:“我是他亲娘啊。”
她又没做什么,没乱插手什么,不过是关心沈缇的日常饮食起居而已。
怎么就防起她来了呢?
沈夫人难受得要死,侧躺着,眼眶都委屈红了。
沈大人拍着她安慰:“孩子大了,不愿意自己院中事事时时都被长辈盯着,人之常情。也不是就针对你。”
沈夫人鼻子抽气。
沈大人道:“这才哪到哪,以后你侄女进门,自要经营他们自己的院子。你要早早适应。”
沈夫人掉眼泪了。
沈大人只好道:“你且想想当年我们,还有我娘。”
沈大人的母亲在流放之地受苦,回京的时候身子已经坏了。
沈夫人嫁过来的时候,沈府里的仆人都是沈氏族里各房人给凑的。出身来路乱七八糟的,谁的人都有。
沈夫人出身不好,受到族中一些妇人排挤。一边排挤她,一边还爱窥她家事。
那些仆人奴婢许多都是沈氏族中世仆,盘根错节的关系。沈夫人那时候不仅年轻,出身还低,根本搞不过这些人。
最后,是沈老夫人拖着病体出手,替她清理了麻烦,支持她自己培养心腹,渐渐将后宅打理得干净、紧密,保护了自己的利益和隐私。
思及从前自己的经历,还有已经去世了的婆母,沈夫人抹去眼泪,长长吁了口气。
沈大人笑问:“想通了?”
“嗯。”沈夫人惆怅道,“确实,孩子大了,他都已经当官了,我也不该事事过问了。只是,想想还是怪难过的。”
做母亲的,给予孩子生命,看顾他成长,时时牵挂心头。到了该体面退出的时候,必是要经历这种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感的。
沈夫人长吁短叹了许久,终于也能平静地接受了。
夫妻两个在帐中喁喁私语。
沈夫人在丈夫跟前还是要为儿子说话的:“你瞧,昨个咱两个还说要盯着他,莫要在婚前做出事来。今天他自己便想到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全是他自己想自己做的。我也是晚饭那会儿才知道的。”
男子若在女色上都做不到自控,是成不了大事的。
沈大人对沈缇这点还是挺满意的。但他还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沈夫人用胳膊顶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他什么时候能真明白冯氏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沈大人淡淡道。
冯家女儿如今只是个官奴,沈缇却还当她是闺秀,避嫌竟是他挪出去。谁家公子为个官奴把自己挪出去的。
沈大人并无苛待冯洛仪的意思,只是认为沈缇认不清这种身份的变化,接受不了命运的颠覆,是一种不够成熟的表现。
莫说由官到奴。须知二十多年前那一次,沈大人的父亲能活着都是很幸运的,许多官员都是丢了性命的。他们的妻女又是什么下场。
人生,本就是如此的。
沈夫人弄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他才刚出仕,你总得给他时间。旁人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在书院里苦读呢。”
她顿了顿,提醒沈大人:“他已经不一样了。你注意没有,他今日可是唤冯家女儿‘冯氏’的。以前,他都唤‘冯姑娘’。”
从“冯姑娘”到“冯氏”的跌落,要是被冯洛仪知道,怕又要大哭一场。
一念之间,行差踏错。虽在沈缇这里还有怜与悯,终究失了一分敬。
“哦?”沈大人这才终于满意,“总算长进了。”
男人们讲究可以慈母但要严父,抱孙不抱子。沈夫人总觉得他对沈缇太苛刻了,明明自家儿子强于别人家儿子百倍。
沈夫人笑嗔拧他。
沈大人捉住了她的柔荑。
夫妻二人都还不到四十岁,正在盛年,琴瑟和鸣,婚姻美满,其乐融融。
如今儿子登科入仕,就等着儿媳进门,抱大孙子了。
真个美满。
第二日,沈缇散班回家,沈夫人告诉他:“你院子里秋桐和夏茵两个年纪最大。她们原也该发嫁了,为着你去年下场,特特挑了她们两个沉稳的放在你身边伺候。如今你不用她们了,我给她们安排配人。”
沈缇点头,道:“耽误了她们,母亲费点心,挑好点的人。”
沈夫人道:“用你说,这本来就是我身边的人,借给你用罢了。”
“其余的大丫头,倒不忙着动。”她说,“先留着,明年莳娘过门,让她亲自来。一是立威,一是施恩。”
沈缇笑道:“母亲果然是疼侄女的。”
沈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旁的人让她先用着。她两眼一抹黑地过来,总得有个过渡的阶段。等她立住了,熟悉了,让她自己安排人,调教起来。”
“你也是做官的人了。以后,你们院子的事,我不多问,也不多管了,全交给莳娘。”
沈夫人有丈夫体贴安慰,眉间已经平和。但沈缇其实还是能隐隐听出她的一丝失落的。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深揖:“多谢母亲。”
孩子长大了,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从父母手中夺权。
渐渐成为了独立且完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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