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公孙颜的车队缓缓驶进孤竹庄园时,一匹黄骠马从寨墙旁的密林中奔出。
一个瘦小的汉子伏在马背上,驾马向西疾驰而去。
奔过了山垭,又有一人牵马与他会合。
两人四马,接替疾驰,速度极快,大约大半个时辰,便来到了一处山谷营地中。
这营地甚是简陋,只有原木立起的寨墙,年久失修,歪斜倾倒,最宽处几乎可以毫不费力的钻入一个成人。
靠着山崖一侧,是一列低矮破旧的长屋,黄土墙壁裂开大缝,屋顶的茅草束被烈烈寒风吹得东倒西歪。
因地处位置问题,这里十分潮湿,墙上有大片的霉斑和苔藓。
两名窥看的骑士牵着气喘吁吁的马,一路走到营地最里边。
那里有一片开阔的校场,原本夯实的地面无人维护坑坑洼洼。
校场后方一处突出的崖壁前,有一个巨大的原木棚屋。
比起外边歪东倒西的长屋,这座棚屋显然体面许多。
可容纳百人聚会的大堂中央燃着一个大火盆,盆边被熏出半寸厚的烟灰。
此时棚屋中聚集了不少人。
各年岁都有,有些穿着葛布短襦,有些单穿着一件两当铠,有些则穿着胡人的羊皮裘。
长刀短匕,每个人都佩着武器,俱是须发蓬乱,面上一块块常年没洗干净脸留下的污渍块。
此时这些人聚在一块,大声交谈。
窥视的两个骑士归来,立刻有人迎了上去。
有人心疼的牵过两匹黄骠马给它们擦汗,冬日精料不足,人都不够吃的,哪有豆粕去喂马。
这几匹黄骠马瘦得可见肋骨,体力不足,只跑了这段时间便气喘吁吁。
还有人给这两个窥探的瘦小汉子拿葫芦瓢舀了一大勺透心凉的水。
这两人也不挑,接过一口喝干。
见得他二人回来,堂中之人全都七嘴八舌的询问起来。
“怎么样怎么样?”
“小娘子真的来了吗?所带白马义从当真如令支城中传言那般精锐雄壮吗?”
一时间堂中唧唧咋咋吵闹之极,拥着这两位骑士进了屋。
“都别吵!”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喝道,这声音极有穿透力,如雷声一般震得人耳朵疼。
声音的主人显然极有威望,众人纷纷住嘴,俱望向大堂中线上首的地方。
那里摆了一张磨了边的草席,和一张案桌,桌上摆了一个陶罐,装了浑浊的酒,一支木勺斜支在里头。
陶罐旁是一个空了的大漆盘。
一个体形高壮肥硕的大汉叉腿箕坐在案桌后。
这个壮汉年约四旬,一脸的乱须钢针一般。
他手上抓着一只撕扯得凌乱的肥鸡,嘴唇上糊了一层油花,层层堆叠的肚腩上撒落着一些肉碎。
“情况如何?”肥壮汉子向那两个窥探的骑士问道。
咕————
还未回答,便听长长的一声肠鸣。
最开始那个瘦小汉子尴尬的捂住肚子,为了探听消息,他天未亮就出去。
哪怕是一口还没煮熟的豆粥,都没喝上,直到此时太阳西沉,早已腹内饥饿无比,此时看见首领手中肥鸡,哪里还忍得住。
肥壮首领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撕扯了半边已经没什么肉的鸡骨架子,喂狗一般抛到地下。
瘦小汉子立刻如得恩赐,黄泥地上捡起,连着上面沾的土带着鸡骨一同嚼吃下去。
“情况如何?”肥壮首领又问。
“小娘子带了许多人马辎重,有步兵在前,后面便是许许多多的平民。有很多骑着白马的骑士游弋在队伍两侧。”
“具体数量看不清,对方有哨骑巡视,不敢过于靠近。”
“那些骑士都骑着北地的高头大马,雄健异常。”
“当真有那么多骑兵?”有人颤声问道,回想自己前几日的不逊,心中开始打鼓。
瘦小汉子嘴里叼着一根细小的鸡骨,面上闪过一丝畏惧,“那些骑士都穿着那种怪模怪样的黑袍子很好认,个个挟弓带刀。定是白马义从没错。”
“哎——”堂中顿时一片唉声叹气。
他们都是这孤竹庄园的部曲,有些是流民有些原本就是边军。
孤竹庄园长期没有主人居住,他们抱团在一块,也不过是干些欺压荫户、百工户的小勾当,只敢在那些浮萍一样无依的荫户头上再榨一些油水。
可是再用力,这些骨头渣都榨不出二两油的穷鬼也拿不出什么好处,动不动便只拿妻女抵偿。
那些干巴巴的女人纵带回家,不过是多了张吃饭的嘴。
月前,来游猎的璇娘子曾透出消息,公孙将军兵败自焚,全家都没了。
孤竹庄园将会归于璇娘子之手。
他们便各自心思浮动起来,勾连欲向新主人讨好
没料到一些公孙瓒军退下的伤残旧部与管事周行态度又臭又硬,不愿听从璇娘子派遣。
因庄中有一处极好的温泉,璇娘子每年都来过冬或春狩,周管事都当成是贵客接待。
可偏偏公孙将军败亡消息传来,周管事反倒将璇娘子当成什么鹊巢鸠占的恶客驱逐。
他们自然是要维护新主子的,便与周行带领的老弱病残冲突了几次。
当时想着,璇娘子这个家主最宠爱的幺女,消息难道还会有假?
未曾想,消息还真有假!
庄园正牌主子颜娘子不但活着,还已经到达了令支!
这叫他们这些人处于极尴尬的处境。
之前数次剧烈冲突,甚至有人员伤亡,早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如今庄园正牌主人归来,他们当如何自处?
归来的主家还并非他们所期望的那样,再无依凭,弱小如菟丝花。
相反二百余骑曾经吓得胡人退避三舍的白马义从随行,据说以少胜多,几乎全歼了在卢龙迁安游荡纵横的阿都那,这样的气势任谁招惹之前均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更何况他们还被主管周行断了补给。
他们本就是依附于主家的部曲,可被主家随意处置,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下场?
念及此,堂中顿时哀鸿遍野,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肥壮首领,期盼他拿出个主意来!
当初便是他带的头,此时也当要负责拿出个主意!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肥壮首领的身上,场中一片寂静,只等他发话表态。
可,未等他说话,便有一个桀骜声音响起:“人多又如何?我们若是悉数集结掌控的人丁也不少,况大家此地生活多年,熟悉地形,未必战不过他们!”
场中静了一息,随后就有人恶狠狠的附和道:“没错我们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地方,每一个山坳,未必战不过!”
堂中一时乱作一团,有人高呼为己方打气,也有人哀声劝解莫要与主家作对。
这时候的肥壮首领,面沉如水,直盯着刚刚说话的那个神色桀骜的青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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