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支公孙宅
公孙景正坐在一处临水的楼台里烹茶。
面前一盏红泥小炉上坐着一只陶壶,壶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公孙景箕坐倚着凭几,面前坐着一个身形高壮的老者。
“见景公精神好,我便安心了。”
这老者客套了两声,抬起茶盏浅饮一口,发现不是平常喝惯的茶汤,不由皱眉。
“高公,可是饮不惯这清茶?”公孙景虽状态闲适,却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呵呵一笑道,“这是我家阿颜奉来的,刚开始不习惯,细品却能品出些滋味来。”
提及公孙颜,这位高姓老者脸上一僵。
垂眼看着自己手中漆盏里叶片舒展,终是忍不住,道出今日来访的目的。
“景公,我乃长辈,有些话本不该说,可……阿颜有些做法,实是过了啊。”
闻言公孙景只略略挑了挑眉,没太惊讶。
近几日登门拜访前来告状的也不只高家。
公孙景想着,再过段时日,只怕令支城中大户大姓,都得来一遭。
看他反应平淡,高家家主顿时有些按捺不住火气:“你我两家世代修好,情谊深厚,先前我那不成器的二儿子,城中纵马,被赵太守拿住下狱,那是他活该。”
说道活该时,高家家主语气重了几分。
缓了会,他从怀中,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纸条子,展示给公孙景看。
“但阿颜用这些不值钱的什么布票、盐票,来强购我家马场,是不是过分了些?”
“若是不给,就遣士兵在马场前,做什么军、军演?”
说道此时,高家家主不由憋屈,他们高家即便比不上公孙家,那也是北地一霸。
这种被人推着攻城冲车,在庄园门前军演的窝囊气,他们什么时候受过?
“若说真能领出布匹、食盐也便罢了。”
卢龙县中布匹质量是公认的好,价格也低廉,这桩憋屈的买卖他们还能赚。
可是派遣管事前去承兑时却被告知,他们手里的布票,只能兑出在令支城中新建的纺织厂的棉布。
问及令支城中新建纺织厂在哪时,得到的回答是在建中。
织造坊都还没影子,已经拿布来买东西实在闻所未闻。
高家家主去见公孙颜时,那漂亮女郎是怎么说的?
“高爷爷,不是阿颜不予承兑,实是织造坊建造工匠和女工缺人。”
“若是您实在着急,不妨将庄园匠户和女工送些来,尽快建好了,正好赶上冬日兑出最紧俏的棉布呀!都给酬劳,不叫白干。”
想着那个小姑娘甜腻腻的笑容,高家家主用尽了半生涵养,才忍住没有当场掀桌。
不但不给承兑,还惦记上他家的荫户匠工?
想到令支城中陈兵和赵云手下精骑,他按捺住性子,退而求其次选择兑付食盐。
可那女郎又是怎么说的?
“高爷爷,不是阿颜不予承兑,实在是海阳盐场还没建好,道路不畅。”
“若是您实在着急,不妨将庄园匠户和女工送些来,或遣去海阳修筑盐场,或参与修路,尽快建好了,正好可以领到高质量的雪盐呀!”
那个女郎甚至不想费心编个不同的说辞。
高家家主见过无数政客,无数坊间泼皮无赖,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还有连氏的铁矿,林氏的石灰矿场……那些农具卷、瓷器卷,那是谁都没见过实物。”
“景公,您得管管啊!”
说着高家家主眼中不由有些泛红。
他一把年纪养尊处优,真的未受过那样的气。
高家家主发泄一般,将手里花花绿绿的票据扔在了桌上。
看他双目泛红,似乎就要哭出来,公孙景也面上微红。
但他又能如何呢?实在是管不了。
当日令支之战后,他自觉遭了那一遭搓磨,时日无多,也不过几日活法。
不敢让自己一脉就此没落,他几乎是精神好点,就急忙将手中资源人脉幕僚全部郑重交付给了他那孙女。
连他的私库,压箱底都一人一半分给了公孙颜与公孙承姐弟。
拉着公孙颜的手交代了后事。
没承想,也不知是那个神医太有本事还是如何。
他非但没死,躺了几天还身体日益恢复,连往年秋天必犯的咳疾都好转许多。
于是公孙景直接陷入了,人还没死钱全没了的状态。
困在这后宅养病。
虽说公孙颜就像是一个极孝顺的孙女,吃喝用度样样都是最好最新,但公孙景对外的直接影响已经削弱到了极点。
再有,经历了那一遭,他也不得不正视自己。
若是不能安分守己做个好爷爷,再伤了情分。
等他百年之后,他那孙女直接席子一卷刨个坑把他埋掉绝非不可能。
故此,面对高家家主这位老友的哭诉,公孙景也只能安抚:“稍后,我便将她叫来问询。”
公孙景敷衍的态度实在太明显,高家家主正要再说时,一个僮仆行来,立在游廊末端大声禀报。
“家主,颜娘子给您送了些时令水果,还用卢龙县中新出的棉布亲手给您絮了件夹袄。”
新出的棉布?
此时送东西来,哪里是给他这爷爷的。
公孙景愣了一下,随即道:“呈来看看。”
他冲着高家家主一笑道:“阿颜就是孝顺爱操心,叫高公见笑了。”
高家家主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
很快几个托着托盘的僮仆一字行来。
前面都是些方柿瓜果,无甚稀奇。
只最后一个托盘呈来,上面摆了一件石青对羊纹袍子。
见公孙景在看,送东西的管事讨好道:“家主,这是颜娘子看天气渐凉,用卢龙新出棉布亲手缝制,实是孝心可嘉啊。”
“当真?”公孙景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喜色,“取来我试试。”
他一看衣袍针脚便知,亲手缝制个鬼,他那孙女绝无这样的耐心和手艺。
面上还是笑着,抖开衣袍,然后抚摸上面料赞道:“这叫棉布的,确是手感柔软,触之生温。”
“里面还絮了棉花呢,据说此物只在干燥温暖的西域生长,北地寒冷,极稀有。”
这管事称职地介绍着公孙颜交代给他的话:“莫看只这样一件夹袄,保暖可一点不差。”
“是吗?”公孙景将袍子递给一旁斜眼睨的高家家主,“高公看看是不是真的?”
高家家主看公孙家,集体在这唱双簧,轻哼了一声没有拆穿。
接过细看,然后便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这棉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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