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芜跟谢铮一起进到内室,瞧见了坐在床边的陈氏以及床上脸色苍白的王氏。
姑嫂两人的目光投过来,落在他们俩身上。
虽然纪芜头戴幂篱,但她从里面是能够看到人的,她曾见过陈氏,所以知晓陈氏的身份。
她上前一步,冲着两人行礼,“给母亲、舅母请安,母亲、舅母安好。”
谢铮在她身后,也行了个晚辈礼。
“都是自家人,快起来吧,”陈氏笑着开口。
她快速打量了一眼谢铮,将目光落到纪芜身上,“这是二姑娘吧,说来已有许久未见,快到舅母身边来。”
看她的模样,像是什么都不知晓,只是一副慈爱的长辈模样。
但纪芜猜想,她应该是知道了的,而且今日之事,她应当会代替母亲王氏做主。
当着侯爷的面,她们自不会做什么,所以,她是可以走上前去的。
可她却脚下未动,冲着陈氏福了福身,“还请舅母恕罪,并非二娘违背您的意思,而是……不大方便。”
“嗯?怎么了?莫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我从家里请了大夫,就在你们伯府,不如叫他过来给你看看?”
陈氏关切开口,她站起身来,主动靠近。
见纪芜并未后退,陈氏走到近前,冲着她伸出手来,“你这孩子,怎么在屋里还要戴幂篱?”
听她如此说,纪芜越发确定,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否则,有侯爷这个“外男”在跟前,她就不会问幂篱的事了,不仅如此,她这个做舅母的,还应询问姐姐纪明昭的所在。
然而,打从她跟侯爷进来开始,陈氏的目光就只在他们身上。
对于他们俩一起来到母亲王氏的居所,丝毫不感到意外,更不觉得奇怪。
这分明算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于是,纪芜再次向后退了一步,恭敬开口,“舅母,二娘这便摘下幂篱,只是请您坐回去吧,不然……我怕会冲撞了长辈。”
“冲撞长辈?”陈氏神情莫名。
身为颍川陈氏的嫡女,如今琅琊王氏的家主夫人,她自小就见识许多,还没听说有什么能够冲撞到她的。
虽是如此想着,可她还是点了点头,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
看着她坐下以后,纪芜重新向前走了两步,缓缓抬起手来,摘掉了头上的幂篱。
顿时,露出了一脸的疹子以及肿胀的脸庞,不仅如此,那脸上一块块的青紫印记,让她看起来极其恐怖。
陈氏立刻就明白了她刚才话里的意思。
“这……怎么伤成这样啊?”陈氏不由得看了王氏一眼,见她坐直了身体,脸上满是错愕。
陈氏这才宽心一些,重新起身来到纪芜身边,然后又看到了她颈间的伤。
“这……是谁敢对府里的姑娘下这么重的狠手?是……”想到李妈妈的回禀,陈氏迟疑了一下,声音轻了几分。
但愤怒仍在,还带着几分心疼,“可是那死去的婆子对你下的手?”
“回舅母的话,脸上的疹子是那婆子动的手,她毁掉了我的脸,说是反正都要被送去出家,容貌没什么要紧的。”
“从京都离开之后,她们每天就给我一块这么大的馒头,再加一碗水,说是吃喝多了容易去方便,实在麻烦。”
纪芜一边说着,伸出手来比量着馒头的大小,不仅让陈氏看见,也让坐在床上的王氏看得清楚。
“那婆子还要做一碗哑药,说是把我毒哑了,这样以后我写信回来,也不会有人看到,想要告状,也没有人会听见。”
“至于我颈间的伤还有脸上的这些青紫,都是赶车的车夫打的,他趁着几个婆子不在,想把我带走给他做婆娘。”
“我想要逃跑,被他打成这样,他想要强迫于我,我拼命反抗,他就把绳子套在我脖子上,逼我就范。”
“可我宁愿死,也绝不受辱,于是他想要这样拴着我,把我扔出马车外,将我活活拖死,幸好侯爷及时出现,我才保住性命。”
说这些话的时候,纪芜的语气十分平淡,就好像这些事情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但她的身体,却因为回忆起这些,而忍不住地颤抖,控制都控制不住。
她的目光透过陈氏,看向床上坐着的王氏。
她看到了震惊,看到了不可思议,以及那一闪而过的羞愧。
“好孩子,你……你受苦了,”陈氏的眼圈有些发红,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姑娘家竟然遭遇了这些事情。
原本,就算明白小姑子也有过错,她心里也是偏向着她的。
毕竟她们之间的关系更为亲近,而且她刚嫁到王氏的时候,偶尔偷偷想家,都是她陪伴自己的。
可如今,这心却怎么都偏不了了。
正当陈氏想要再说些什么时,眼前的人瞬间与她拉开距离,她抬头看去,瞧见谢铮将人抱在怀中。
对于谢铮,陈氏极有印象。
当年纪明昭成婚时,他们一家人特意赶来。
陈氏对谢铮的第一印象,便是觉得他如外界传闻那般,是个冷面将军。
当时还担心过,夫妻俩会不会过得不好,反成怨偶,毕竟她再怎么看,都不觉得外甥女会喜欢这样子的郎君。
可后来她悄悄打听过,说是京都里人人陈赞定远侯夫妻伉俪情深,感情极好,她这才放心下来。
如今再看……
陈氏的目光,落向站在那边的一双人影。
长着一副冷颜的男子垂下头,看向被他保护在怀中的女子,从那张低垂的冷颜上,能够看见些许柔情。
他虽没有说话,却有一只手在女子背后轻轻扶着,为她平复情绪。
渐渐地,那身躯微微颤抖的女子,一点点平复下来,脸上不由自主落下的泪,也被男子轻轻拭去。
无论陈氏怎么看,都觉得这才是一对有情人。
纪芜自是不知陈氏内心的想法,刚才说了那些话,的确是勾动了记忆,忽然被谢铮搂过来,是她没想到的。
但有他在,情绪确实很快就稳定下来。
等他为自己拭去眼泪,纪芜这才从谢铮怀中退出。
她重新转过身体,冲着王氏跟陈氏行礼——
“请母亲、舅母恕罪,是二娘失态了,我已知晓母亲生病的原因,一切皆因我而起,若有什么,便请责罚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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