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张老大夫宣布向家三娘子大好了,松鹤院上下便立时焕然一新。
孙女儿自小那般光景,不仅费钱、费人,还连累向家成为城中的谈资笑柄,若是搁在贫寒人家,或是长辈狠心些的,生下来就按在马桶里溺死了。
也就是向家有钱任性,老太太生怕这个小孙女儿夭折了,不仅日常大把大把的银钱流水似的使出去,精心护养着,还给向三娘子住的院子起了个“松鹤院”,这种一听上去就像是老太太们居住院落的名字。
便是连三娘子身边伺候的丫鬟,名字也需得讨个口彩,跟长生、长寿相关。这些,怕得都是这位三娘子养不活。
如今老天开眼,小孙女儿竟一朝大好了,老太太只觉自己这些年的苦心孤诣没有白费。
又想到小孙女儿白白荒废了十年光景,今后要学的东西还多,松鹤院便不能再同往常一样,只图了清净。
老太太当场便发了话,寿儿多年来伺候三娘子有功,赏上等红封一个!
向家富庶,上等红封便是二十两银子,能抵上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众丫鬟仆妇听了,羡慕嫉妒的眼冒金光。
那些早几年想法子调出松鹤院的更是悔地捶胸顿足,若是早知道三娘子能好,就不想法子另寻出路了。如今白花花的银子飞了不说,还搭进去当初上下打点时花用的三两半钱银子,呜呜呜……
寿儿就在一片片金光之中,昂首挺胸阔步上前,骄傲地接下了这份在她看来理所应当的赏赐。
老太太才不在意这些个仆妇是怎么想的,她又点向小丫头,“你替三娘子招魂有功,赏五两银子!”
得了这个差事,小丫头原本以为是个必死之局,谁知今日竟是这般场景,让她心中不得不涌起种重获新生之感。
她立时就跪下了,朝着老太太磕了个响头,口中脆生生道:“谢老太太赏。”
老太太是个爽利人,自然也喜欢爽利人,见这小丫头有股子伶俐劲儿,她便更加满意了,大手一挥道:“胡仙姑说了,你的八字旺三丫头,既如此,你便留在松鹤院服侍三丫头吧,破格顶个二等丫鬟的例。”
自三娘子大好,在老太太和寿儿口中,胡道姑就升级成了胡仙姑。
原以为只是领个赏,没想到老太太一句话,自己就从大厨房不入流的烧火丫头,一跃成了三娘子身边贴身服侍的二等丫鬟。
一步登天啊!
小丫头欢喜地快要晕死过去,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真,真是,仙姑啊!
老太太瞅了两个丫鬟一眼,心中暗暗摇头,不行,小孙女儿身边统共才两个丫鬟服侍,这哪能行?
从前就算了,如今小孙女儿既已大好,两个丫鬟就太寒碜了些。再说了,他们向家又不是没银子。
老太太环顾一周,最终看中了自己院儿里一个叫蟠桃的二等丫鬟(的名字),勉强补齐了向三娘子身边的缺。
又在众仆妇伸长脖子的期盼中,将今日那两个红衣丫鬟和绿衣丫鬟升做三等,这才带着人满意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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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月,现在是向三娘子向晚了,正半靠在松鹤院正屋自己那张临窗的大炕上,身后垫着柔软舒服的鹅黄大迎枕,膝上搭着条天青色织花细锦薄毯,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入眼的,是白花花两只胖猪蹄,以及猪蹄下面,圆滚滚两根粗壮的不像话的火腿。
自那日她醒来,已经过去一个月有余。
虽觉十分荒谬,朱明月却不得不认清了现实。
那就是,她,朱明月!当朝大儒、已故帝师朱南的孙女,户部尚书朱廷瑞嫡长女,四皇的未婚妻,京城第一才女朱明月,莫名其妙成了青州向府刚满十岁的向家三娘子,一个天生痴傻的傻儿!
那么,她定是死了吧?只有死了,才会成了一缕游魂,才会正巧被那日招魂的寿儿和小丫头,误打误撞地招到这位向三娘子的身体里。
子不语怪力乱神。从不信鬼神之说的朱明月,竟也有认真思考魂魄之说的一日。
朱明月在心底晒然一笑。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个梦魇又是怎么一回事?
人死如灯灭,若她死了,又岂会知道自己死后发生的事?
可朱明月明明清楚地看到,她咽气后,郑卓然违背承诺,用那般酷烈的手段,杀死了阿娘和幼妹明珠。
朱明月还清晰地听到,郑卓然无耻地往她们母女三人身上泼上脏水,将她们的死伪造成意外和畏罪自尽。
想到阿爹、阿娘和幼妹的枉死,她们朱家满门被害却还要背负着身后骂名,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戾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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