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李家村大队,也是热闹非凡。
百家宴席从老李家的老屋往外排,一直延伸到村子末尾,组成了一条长长的桌龙。
一屉一屉的馒头从相邻的各家厨房搬出来,被李富根安排人发放到每张桌子上。
李家附近的十来栋房子,厨房里不停的往外端着佳肴,族里的男人们有条不紊的端着餐盘传着菜。
还有人拉着自家酿的酒缸,用水瓢给每一桌舀上一瓢果酒。
准备的人们忙碌不休,喜气洋洋。
宾客们也是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教育局的同志已经被安排在老屋周围坐下了,只有宣传科的同志陪同着报社的记者还在四处采访和拍照。
走过每一张桌子,便能听到人们由衷的感慨和议论。
“啧啧,真是开了眼了,我们王家家谱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没想到今天还能看到老李家这么庄重的祭祖仪式,很是难得啊!”
“是啊,时过境迁,过去这么多年,谁还记得老礼啊!李家这传承真不是盖的!”
“不错,你瞧这百家宴,以前咱哪有机会吃上这种宴席,我听他们村里人说,上一次还是抗日的时候,给李家的族人践行才举办过一次!”
“乖乖,那都多少年了!今天真是三生有幸!要不是李向南光宗耀祖,咱还真没这个机会!”
“的确,这是李家的幸事,也是我们的荣幸!”
“要说老李家这小孙子还真是有本事,全国独一份的状元真是了不起!就连县里的书记都给面子来这里参加,我们也是长脸啊!”
每一桌的议论都围绕着李家,围绕着李向南展开着,随着一声炮竹过后,大家伙便敞开了肚子吃,一边吃一边聊,气氛很是热烈。
“张哥,咱可以回去了,这都快走到头了,你拍好了没啊?”
李朝东帮着张敬阳背着包,手里拿着接线的闪光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四处走。
“小东,快了!”张敬阳按下快门,从宴席尾端的高坡上朝下俯视,满意的拍了最后一张照片,把相机往包里一收,哗啦啦便坐了下来,“休息一下,咱就准备回去吃饭!”
“啊?张哥,回去一边吃一边休息不好嘛!”
李朝东很是郁闷,早知道吃饭的空当张敬阳还要出来拍照,他该溜的。
可自己答应了大哥的嘱托,也不好表现的太怠慢,表达了不满,还是坐了下来。
张敬阳从包里掏出水杯递了过去,“小东,谢谢你,要是没有你陪着,我那些照片也不会拍的那么顺利,先喝点水!”
瞧见李朝东开始喝水,他舒了口气,从兜里掏出烟,点燃后抽了起来。
“张哥,我大哥不说你不会抽嘛?咋又抽上了?”
李朝东俯瞰小小的山村,此刻心情也难以抑制的激动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张敬阳聊天。
“我心情特别差的时候和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就会抽烟!”张敬阳笑了笑,嘬着烟嘴,很是潇洒。
李朝东问:“那你现在是心情好还是差?”
“那自然是极好的!”张敬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进石头台阶上,望着还没出现夕阳的天空。
“今天洗刷了很多我从前对农村的偏见,以前总觉得农村落后,外出游历的时候也爱往人多的名胜古迹钻!”
“可今天我却发现,我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文明的传承!”
李朝东若有所思。
“我们国家太大了!反而城市是极少的,大部分的天地,都是广阔的农村!”
“这其实是国家不可忽视的一个群体,那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撑起了整个国家的脊梁!”
“这帮可爱可敬的人身上,永远有中华文明的辉光!”
“瞧见今天你大爷爷他们对李向南的态度了吗?那是对读书人的尊重、敬佩和重视,我仿佛看到了古老的传统与现实的碰撞,最终交汇在李向南身上,让我感动到落泪!”
“张哥,你哭啦?”李朝东打趣一声。
“去,别贫嘴!”张敬阳笑骂了一句,又继续说。
“你大哥很了不起,他让我看到了李家村这个李姓家族的凝聚力,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形容出来的感觉!”
“但是站在你们家的祖祠前,我能够感受到那种震撼人心的感觉!”
“这对我有别样的意义,以前我画山水,总感觉画不出来大好河山里的那种劲儿!”
“这种突破不了的瓶颈一直是我的桎梏!”
“我今天明白我的画里缺少什么了!”
李朝东转头问道:“缺什么?”
“缺的是人,是人身上那种精神!”张敬阳踩灭烟头,笑着站起来,把茫然不懂的李朝东拉起来。
“我不画山水了,以后我画人情,真的!”
李朝东直视着那双眼睛,他看到了这位画家眼里抑制不住的亢奋和激动。
“张哥,我不太懂!”李朝东挠挠头。
张敬阳笑了笑:“不急,小东!等你以后学会用镜头记录出情绪,你就懂了!”
“镜头?张哥,啥意思啊?”
“没什么,我们吃饭去吧!走!我肚子饿了,我很想尝一尝李向南他娘的手艺,走!”
这一顿宴席足足吃了两个钟头,当天边泛起了绚烂的红霞,百家宴才缓缓的结束。
在热热闹闹的迎来送往之后,李向南自己都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的,只知道天旋地转当中,母亲来过自己的床边很多次。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睁开眼睛,猛猛的晃了晃脑袋。
他看到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点在西北角的桌上,玻璃罩将房内的一切蒙上了一层昏黄的滤镜。
床头边搁着一大碗醒酒汤。
李向南知道母亲已经默默的喂了自己好些口了。
“你饶了我吧……”
窸窸窣窣的哭声和吵闹再度传来。
觉得身体好多了的李向南赶紧跳下床,穿了布鞋,急急的开了门往院子里走。
张敬阳从斜对门的厢房出来,瞅见他奔过来把他扶住,问道:“小李,出什么事儿了?”
“我也不知道!”李向南揉了揉太阳穴,抓着他的肩,往前院走去。
绕过一座柴火垛,就见前院里站了三个人。
李向南借着院里几扇窗户透出的灯光看向出声的地方,人当场就炸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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