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武帝的寝宫,厚重的银灰色绣金龙的帐子层层叠叠,将窗户遮挡的严严实实。
门口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里面守着的李公公已经听出来是谁的脚步声了,忙躬身迎了出来。
这几日太子殿下每天都会来看望皇上,人人都说太子殿下孝心可嘉。
他躬身冲走进来的玄鹤行礼:“殿下!”
玄鹤手中捏着一些书信,脸色冷冽森沉,淡淡道:“退下吧!”
“是!”李公公晓得太子殿下每次来都是亲力亲为服侍皇上,寝宫里的那些内侍们都被他撵了出去。
他忙带着寝宫里服侍的宫人们离开了寝宫,将门从外面关上。
这些日子皇上的情绪极其不稳定,经常做噩梦,不停地说死去的萧侯要杀他,梅家的人也要杀他,还说太上皇要掐死他。
他就这么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是活在梦中还是现实中。
皇上基本连饭也吃不下了,吃什么吐什么,其实所有人清楚也就在这几天的时候了。
玄鹤缓缓坐在了龙榻对面的椅子上,手中紧紧捏着书信定定看向了自己的父皇。
他已经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帮父皇开好了药方,每日里必然会在这个时候,父皇是完全清醒的,有些事情必须要在他清醒的时候说。
玄鹤将书信放在了龙榻边的小几上,亲自用帕子浸了水帮晋武帝擦拭着额头,枯瘦的脸颊,还有他行将朽木的身躯。
人人都觉得太子殿下太孝顺了,可此时享受玄鹤这份儿孝顺的晋武帝却是惊恐的想要推开自己的儿子,可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竟是推不动。
“父皇在害怕什么?”玄鹤说着这世上最温柔的话,语调却令人听着毛骨悚然。
“儿臣不会像父亲那样用枕头亲手捂死自己的父皇,虽然你不是皇祖父亲生的,可也不至于如此狠心吧?”
“滚……滚出去!”晋武帝看向儿子的眼神万分的怨毒。
这几天他已经被玄鹤折磨的奄奄一息,这个不孝子,这个畜生!
玄鹤小心翼翼帮晋武帝擦干净了身体,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
他将帕子丢到了一边的水盆里,拿起了桌子上的书信,一封封展开在晋武帝面前看。
“父皇,儿臣每天来给父亲擦擦身子,陪着父皇说说话儿,已经是忍耐到了极点。”
“儿臣从未这般厌恶一个人,父皇便是儿臣最厌恶的那一个,可父皇在儿臣的心目中再怎么恶心,再怎么混账,那也是儿臣的父皇,儿臣不能杀你。”
“正因为这一点子情面,儿臣才要送父皇走完这最后一程,若是等楚北柠来杀你,那就显得你不太好看了。”
“况且她心中还是有我的,到时候一旦因我而心软放过了你,我们父子两个又如何对得起她的爹娘?”
“父皇,终归是我们辜负了她!”
“你……你……”晋武帝脸色巨变。
此番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岁月不饶人,若是重新来过一次,他一定杀了荣妃和这个小崽子,不给他任何长大的机会。
玄鹤拿着书信,声音冰冷,缓缓读出了书信上的字儿。
“父皇,上一次我们说到哪儿了?对了,上一次说到楚北柠连下三城,勇猛至极有当年萧胤萧侯爷的遗风!”
“不!闭嘴!你闭嘴!”晋武帝登时神色剧变,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抢夺玄鹤手中捏着的战报。
可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人生到底是走到了最后,根本没有办法和儿子对抗。
玄鹤继续念道:“就在今日送来的战报,楚北柠已经攻到了燕云关下,依着她的能耐马上就能入主宫城了。”
“你……你……闭嘴!!”晋武帝的双眸死死盯着儿子,脸色煞白,浑身抖个不停。
玄鹤冷冷看着他,还是将战报念完了。
诺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了晋武帝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来人!快来人!!来人啊!”晋武帝徒劳的嘶吼了出来。
他抬起手狠狠打向了玄鹤,耳光扇在了玄鹤的脸上,竟是软绵绵的没有力度。
玄鹤拿出了怀中调遣皇家暗卫的令牌,晋武帝的眼神一片死寂。
玄鹤冷笑了出来:“他们已经绝对效忠于我了,至于你的铁卫,尽数被儿臣杀了。”
“儿臣不喜欢他们,也用不到他们,留着没什么用了。”
晋武帝浑身微微发抖,恐惧宛若浪潮一波接着一波的涌来。
玄鹤低声笑了出来:“柠儿很厉害,不愧是萧胤和长公主的女儿,不出意料再有一个月,正好初元节的时候,她就能来这里了。”
晋武帝眼睛死死瞪着玄鹤。
玄鹤不以为然:“父皇,是你不给我们留活路的。”
“你但凡给她留条活路,反思一下那些年你对萧候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忘恩负义?”
“你但凡有一点点理智和人性,也不会对柠儿赶尽杀绝,你将七彩连心草拿出来,儿臣娶了她,便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开不想待见你,可看在你是我们孩儿的祖父面子上,想必还有一丝丝转圜的余地。”
“可你做事太毒了!儿臣也没办法,只能走第二条路。”
“青龙军为何节节败退,成批成批的投诚到了楚北柠麾下?”
“为何连赤焰军也归顺了她,因为裴朝就在她那边。”
“那厮爱惨了她,为了她什么做不出来?”
“裴朝是儿臣故意让他的,这世上若是还有人能全心全意对她,便只有裴朝了。”
“父皇,我一步步谋划将她送到了最高位,怎么舍得让她坠入深渊?我用我自己的命,我的血肉做她的台阶,让她踩着,送她坐在龙椅上!那本该是属于她的位置!”
晋武帝突然死死抓住了玄鹤的手臂,眼眸里满是愤怒和绝望,还有不甘。
玄鹤缓缓俯身凑到了晋武帝的面前低声笑道:“父皇,儿臣还有个秘密。”
“儿臣服下了千机毒,父皇不得不用七彩连心草救儿臣,可儿臣没有用,李公公是儿臣身边的人了,他差人将那解药送了出去。”
"父皇,楚北柠身上的毒解了,萧胤和长公主的女儿会在这世上长命百岁的活下去,而你引以为傲的儿子,很快就会化作一具枯骨了。“
”没有人能继承你的万里江山了,本来就不是你的,那是人家的。“
“不!”晋武帝眼睛顿时瞪大了去。
玄鹤许是这一次说的话有些多,呼吸不太顺畅,忍住了嗓子眼儿里的腥甜。
“父皇,儿臣中毒后没有服下七彩连心草,儿臣服下的是剧毒花容,那毒药能让儿臣身体里的千机暂时克制住几日。”
“您瞧瞧儿臣的脸,那花容之毒会毁了儿臣的脸。”
玄鹤俯身将鬓边的发掀了起来,隐隐有黑印开始从鬓角处朝着鼻梁的方向蔓延。
“不……不……你不能!!”晋武帝死死抓着玄鹤的手臂。
玄鹤定定看着他:“等她进入宫城,夺回属于她的一切,儿臣会离开这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死去直到腐烂。”
“你千方百计抢夺过来的东西,儿臣替父皇你都还清楚了,父皇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不……不!!”晋武帝突然大口大口的血呕了出来,一口气终究还是没吊上来,死死睁着双眸,整个身子僵到了极致,随即猝然瘫落。
半柱香后。
李公公带着哭声的呼喊传遍了整座宫城。
“皇上薨了!皇上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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