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暴风雨稍稍停息了下来,变成了绵密的中雨,还是下个不停。
这一场雨倒是将满城的血腥味道冲淡了不少。
胡三娘来到了门边,小心翼翼趴在了破旧的木门上,顺着门缝儿朝外面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儿将她吓死。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爬过来一个“死人”,也不知道到底死了没有,看起来一动不动。
可如果是死人的话,怎么还能挪到她的家门口。
那个人看起来个子很高,面朝下趴着,看不清眉眼。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几乎被乱剑斩碎了,露出了身体,而且血肉模糊。
虽然衣服破碎,依然能看得出来衣服的质地是丝绸,他们城南的普通老百姓穿的都是粗布麻布,哪里能穿得上丝绸衣服?
瞧着便是城北那边的人,怎么就逃到这里来?
胡三娘看得一阵阵心惊肉跳,她其实不想搭理的。
只是瞧着那人像是一条死狗一样杵在了街头,她之前也落过难,差点儿横尸街头,如果不是一个好心的陌生妇人给了他们姐弟五人一口吃的,介绍她做工。
她胡三娘差点儿就真的把自己卖到下等娼寮里去了,就差那么一步了。
到现在胡三娘都感激那妇人,逢年过节都提着肉和礼物去看望,直到那妇人随着夫君搬出京城。
胡三娘后来在这一带做了杀猪娘子,虽然性子凶悍,那也是装给外人瞧的。
她内心从来都是柔软的,坚硬的外壳也只是个壳子罢了。
胡三宁直瞪瞪看着那人,想要去救,就怕惹祸上身,不去救,当年自己姐弟五人的命就是别人救的。
今儿这一桩功德如果不圆回来,怕是会遭报应的。
胡三娘吸了口气,裹紧了身上的蓑衣,将门小心翼翼打开,猫着腰走了出去。
幸亏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街头几乎是空无一人,即便是那些看热闹的普通百姓也扛不住困意纷纷睡了过去。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感觉没个完,天地间仿佛挂着一道水幕,一切都是雾蒙蒙的,看不清楚来去的归路。
胡三娘蹲在了那个人的身边,抬起手顺着他的后颈摸向这个人的脉搏。
她是个杀猪的,晓得如果颈部脉搏没了,人就真的没了。
到时候她就能心安理得了,不是她见死不救,圆不了那份儿善良的传递,而是这就是个死人,她委实救不了。
胡三娘打定了主意,探出手搭在了他的脖子上,竟是还能感受到微弱的搏动。
胡三娘脸色垮了下来,这怎么办?
丢在这里吧,她怕自己遭报应。
她被别人帮过,还救了他们姐弟五个人的命,如今这事儿摊在了自己的面前,如果不救得话,是不是会因果报应?
胡三娘做事情倒也是个痛快人,抿着唇还是将地上的男人翻转了过来。
这一翻不要紧,胡三娘对上了那个男人的脸后,顿时脸色微变,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她真的是从未见过这么俊美的男子,五官精致的不像是人间之物,倒像是天上的神仙一样好看。
瞧着也是年轻得很,不过此时身上到处都是伤,血水甚至还顺着伤口往外渗,这架势是要将身体里的血流干似的。
他的腹部几乎被开了膛,感觉肠子都流出来一小截儿。
胡三娘慌得下意识捂住了那人的小腹,手掌居然触及到了滑腻的内脏,这……这眼见着活不了的啊!
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
她再也不敢耽搁,将他拖进了自己的家里。
得亏胡三娘是个经常干体力活儿的,手劲儿大得很。
她将这人拖进了自己屋子的床榻上,随后用打着补丁的被子将他的身体裹住帮他保温,紧跟着拿了扫帚疾步走了出去。
她得乘着夜色和大雨将门口的血迹扫干净,甚至将院子里的血迹也用水冲刷干净,得亏了今天晚上的这一场大雨,不然她是万万不敢将这个人弄进来的。
胡三娘忙完这一切后,回到了屋子里。
她一个女人家独居,没有准备男子的穿戴之物,如今瞧着床榻上躺着的人事不省的男人,胡三娘简直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索性心一横,将这个人当成是一个物件儿,反正她也不是大夫,能不能活,全看他的造化了。
她找来了针线,像是缝布娃娃一样,将那人洞开的腹部缝了起来。
将他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了下来,没有衣服就直接裹在被子里好了,等第二天找几个弟弟商量。
小伤口直接涂一把灶坑里的热灰,大伤口她也不会处理,没有药,平日里她身体好,便是病了也咬着牙扛扛就过来了。
想想倒也是有药,就是之前曾经帮邻居的骡子接生,用了一些兽药。
胡三娘看着床上容色俊美,脸色苍白的男人,他的额头此时烫得厉害,手脚包括身体都是越来越冷,气息也弱了几分。
如果再不用药,怕是今晚就死在她的床上了。
外面闹那么大的兵灾,胡三娘也不敢就这么贸贸然冲出去找大夫,她是莽但不是傻。
况且这个人来路不明,身份不明,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她也跟着倒霉。
胡三娘定了定神,心一横,直接拿起了那些兽药,按照药性内服的,外面涂抹的,反正胡乱用了一气。
折腾了一晚上,终于天色渐明,外面的雨也停了下来。
四周依然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所有的事情好像都静止了下来。
胡三娘一晚上帮这个人处理伤口,用药,用热水帮他擦洗身体消毒,将自己攒下来的嫁妆,上好素布都不得不拿了出来替他裹伤口。
等到黎明时分,胡三娘整个人都累晕了,趴在床榻边打着瞌睡。
是死是活,她真的是尽力了。
得亏今儿所有人都想到一处,没有人打开店门迎客,人人自危,让胡三娘喘了口气,暂时不会将这个秘密暴露出去。
她困到了极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突然听到一阵阵的低呼声。
胡三娘陡然惊醒,忙看向了床榻上的男人。
被雨冲洗过的阳光分外的清透,透过纱窗照了进来,落在了那人的脸上,比昨天夜里看起来更美得惊人,额角处还有隐隐的蓝色花纹渗透出来。
胡三娘不禁看呆了,突然那人紧紧抓住她的手腕,虽然还昏迷着,可嘴里急切的一遍遍下意识的低声喊着,声音沙哑,音色细微。
“柠儿!快走!”
“柠儿,你一定要活下去!”
“柠儿……”
他重伤在身,即便是梦中也疯狂的护着楚北柠冲出重围。
胡三娘眉头狠狠蹙了起来,忙道:“这位小哥,你喊啥?”
“你是谁,家在哪儿?”
“柠儿……柠儿……”
那个人还是一遍遍的喊,只是气力虚弱,喊出来的话断断续续。
“你喊我娘?”胡三娘只听到他一遍遍好像在喊娘。
她这就有些尴尬了,随即不好意思笑道:“虽然我救了你,但是大可不必急着认干娘,这……多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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