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娘将能住的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抱来了秸秆烧了炕,将院子里闲置的腌菜瓮挪到了屋子里。
她先烧了水,让慕泽坐进瓮里洗洗。
慕泽看着面前破了缺口的瓮,简直是哭笑不得。
他之前沐浴的时候,专门有雕花紫檀木浴桶,还有两个小厮服侍,包括沐浴用的浴汤都放了专门的花草增香。
如今就是一口瓮,不过眼下能逃出生天,他哪里还有那些精致要求,能活着就很好了。
只是他身体虚弱,想要爬进瓮中,都困难得很。
试了几次后都不成,他不得不看向了门口。
胡三娘很识相的避在门口等着,手中却忙着搓麦穗儿,准备用麦粒给慕泽熬粥,好在三叔公还给了她半袋磨好的面粉,一会儿先给慕泽做点儿面条吃。
麦子也是三叔公借给她的,整整一袋子,够她和慕泽吃了。
现在是秋收,陇州这地界儿冷得早,如今已经到了秋收的时候,种地显然不成了。
她得想法子明早去镇上找活儿干,赚几个银钱帮慕泽买药看病,然后再去山上瞧瞧。
她是屠夫,山上打猎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打几只獾,再打点儿别的野物,给慕泽用皮子做一件袄,不然冬天来了,他那个小身板儿得冻死。
她正盘算着,怎么找活儿计养活自己半道捡来的便宜相公,不想人家在里面怯生生喊她的名字。
“翠珍姑娘!”
慕泽跟着三叔公他们一起喊她翠珍,她一直没告诉他自己的真名,如今慕泽知道了后,再也不肯喊她娘子了。
胡三娘忙起身走进了屋子,瞧着慕泽趴在了瓮口边,软趴趴的趴在那里,腿都迈不进去。
他此时外面的那身破烂衣服早已经被胡三娘抓住丢到院子里了,三叔公将自己儿子的衣服给她拿了一套,送给慕泽凑合着穿,先应应急。
桃源村的人都质朴,瞧着胡家小娘子带着相公一路讨饭不远千里回来,具是深受感动。
你家一件衣服,她家一碗麦饭,东家一把葱,西家一捆菜……
倒是暂时不缺这小两口吃穿,只是这些善良的人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也就是一时的善举,竟是获得了那么丰厚的回报。
后来慕泽恢复了身份,还被女帝陛下封侯,他又回到了桃源村。
三叔公和三奶奶被慕泽养了起来,他们老两口不愿意走,慕泽就把他们的房子修成了三进三出的宅子,派了人过来尽心尽力的伺候。
甚至最后老两口都是慕泽和胡三娘送终,他身为侯爷亲自和村民们一起扛着棺材,将二人先后安葬了。
桃源村的村民人人跟着慕泽发家致富,子弟甚至有傍着慕泽参加科考做官的也不少,即便是村口那条流浪狗阿黄也被带到无忧山庄好吃好喝的养老。
就因为当初他们两口子可怜兮兮进村,阿黄冲他们摇了摇尾巴,都没有吠一声。
整个村的村民掏心掏肺的接济他们两个,没有半句闲话。
如今慕泽外面的衣服都脱了,只剩下了中衣,庄稼汉的中衣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前后两片棉布搭着,下面是一条粗布裤子。
他身形很高,村子里没有和他一样高的,只有三叔公死去的儿子留了一套衣服他能穿。
慕泽现在也顾不上晦不晦气的了,衣服是三叔公儿子新做的,准备过年的时候换结果一场瘟疫将三叔公的儿子和孙子都带走了。
此时簇新的衣服穿在慕泽身上,勉强能遮着肉。
胡三娘抿着唇笑着走了过去,强行将他的上衣脱了。
慕泽顿时脸颊红透了,胡三娘扫了一眼他瘦脱了形的身体,到处是伤疤,还流着脓。
她笑骂道:“只这一套衣服你能穿,弄湿了明早你要光着腚出门不成?”
“来!扶着我的手臂,将裤子也脱了,我别过脸不瞧着你便是,你进去洗洗,洗好后我帮你上药。”
慕泽真的是从未这么沐浴过,此时也不能矫情,胡三娘背对着他站在瓮边,还不忘伸出手别扭的扶着他。
他这才在胡三娘的帮助下沐浴了一下,随后从瓮里出来,换上了那身干净的衣服。
胡三娘瞧着衣服眼角微微发红:“赵伯父身体高高大大的,是个好人,其实一开始他没有染瘟疫。”
“主要是儿子病了,被人隔离开来,他为了照顾儿子直接冲了进去,没过几天……”
胡三娘叹了口气,帮慕泽系好了扣子道:“这衣服死人没穿过,你放心穿便是。”
慕泽心情有些沉重,定定看着胡三娘,发现她眉眼很灵动,自带着几分别样清爽的美。
不像是王都里那些贵女们那般矫揉造作,很是质朴,开朗。
他唇角不自禁勾起一抹笑意,心头却触动不已。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胡三娘低着头帮慕泽整理衣襟下摆,那边还有不合适。
慕泽看着她笑道:“怪不得你这么善良,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桃源村的民风委实淳朴,好得很。”
胡三娘一愣,抿着唇笑了:“到底是你们读书人,夸赞人都这么有水平,哪里像我只知道以后要对村里人好,帮他们多干活儿,多杀猪,敬老爱幼……”
“若是盗匪来了,为了他们我胡三娘能豁出自己的命去拼!但是让我夸,却不知道怎么夸。”
慕泽轻笑了出来,眉眼间掠过一抹许久没有看到的小得意,自从京城那一场变故,父亲死后,他就再也没怎么笑过。
“翠珍姑娘,等我身体养好了,别说是普通盗匪,便是京城里那些鹰犬来了,老子照样杀光他们!你不必出手,委实寒碜我。”
“我只是受了伤,但是老子没废了。”
胡三娘只当男人在吹牛,忙连连应付的捧着:“我家相公最厉害了,前打狼,后砍虎,桃源村第一猛士!”
慕泽一愣,一阵气闷,她明显不相信他的武功。
他重重叹了口气,看着胡三娘道:“你一会儿也洗洗,过几天等我缓过来,我跟你一起上山,到时候你打猎我挖点草药,你拿到附近集市上卖了换钱,咱们也需要置办点别的。”
“总不能一直吃百家饭吧!”
“好!听你的!你是当家的!”胡三娘爽朗笑了出来,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在劣质油灯下闪烁着光,晃得慕泽稍稍有些心猿意马。
胡三娘将瓮里的水倒掉,将瓮挪到了外面的隔断,又烧了热水,这才脱了衣服进去沐浴。
水声隔着一道薄墙传了过来,慕泽仰躺在热烘烘的炕上,刚才胡三娘给他做了面条,还卧了一个鸡蛋给他,他硬生生分了半个给她。
为了推让一颗鸡蛋,两个人差点儿翻了脸。
此时慕泽沐浴后,吃饱了饭,困意十足,却听着外面的水声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伤还需要养多久,如果养好了,他就能离开这里了,怎么想想居然有些不舍了?
他又不希望自己的伤养好了,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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