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殊道:“有人来过了。”
船畔,大片猩红正在河水之中徐徐扩散,由浓转淡。
又一批追兵沉尸河底。
朦胧的水色天光之中,一叶轻舟悄然离岸而去。
晋殊倚门坐着,垂手下去拨水玩,过了会儿,道:“暂时不会有人追来了,你过来歇歇吧。”
林知若六神无主地撑着船,闻言放下船篙坐在了船尾,正思绪混乱地发着呆,晋殊已经伸着手摸索到她,挪过来挨着她坐,脑袋挨着她的脑袋,手臂如藤蔓般紧紧缠住她腰身。
他要这般贴紧,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林知若的存在才能安心。
片刻后,林知若轻轻问道:“你的眼睛怎么样,痛不痛?”
“不痛,”晋殊抬手往蒙着眼的绷带上按了按,“是中毒瞎的,又不是用刀划瞎的。”
他感觉到林知若的手指在他眼周小心翼翼地抚过,几乎能想象到她此时担忧的神情。
“别难过啦,”他抓住那只不敢用力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以前也有人被毒瞎了眼睛,还不是给秦芍治好了,我们去找比秦芍更好的大夫,说不定能治好呢?”
说出这话的三日后,两人弃船登岸,进入百花谷地界,都是一身的风尘。
晋殊昨夜着凉,精神有些不济,垂着头全凭她牵引行走。
石阶上杂草丛生,显然不常有人到访。林知若一手拨开挡视线的枝叶,一手牵着晋殊,行到半山腰,终于望见一间农舍,隐在绿荫之中。
她眼前一亮,拉着晋殊快步赶去,隔着柴扉,看到院内一个荆钗布裙的农家女子背影,正将一大桶猪食搅拌均匀了,往猪圈石槽里倾倒。
林知若抬高了嗓门,叫道:“姑娘,请问这里有一位白荷白神医吗?”
女子倒完了猪食,转过身来,竟是一张粉雕玉琢的白净脸孔,许是刚干完活,两颊微微泛粉,正是雨后初绽艳色的一枝新荷。
她看看林知若,又看看眼睛缠着绷带的晋殊,点了点头,道:“我就是白荷。”
谷中一间客舍里,白荷净了手,解开晋殊绷带查看。
晋殊眼上外伤并无大碍,眼周仍旧泛红,但双眼已能睁开眨动。
白荷只撑开他眼皮瞧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出门。
林知若忙追上去,问:“白大夫,依您看,他的眼睛能复明吗?”“这有什么不能复明的?”白荷脚步极快,转入一间小院。
药草清香扑鼻而来,院内整整齐齐种满了各类药物。林知若望着院中布置,喃喃道:“这里真像秦姑娘的院子。”
“你说秦芍吗?”白荷蹲在药圃里,头也不回道:“这儿就是她当学徒时住的地方。”
说话间,她手上不停,利索地采齐了所需药材。
两人回到客房,晋殊已经摸到大门口,伸长脖子等着林知若回来。
待白荷扎完针离开,他缠着林知若埋怨,“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白荷只管治病,不管饭,客舍里有厨房,地里有菜,但林知若不会做饭,两人依旧吃了一顿干粮,林知若在晋殊的指导下惊险万分地烧出一锅洗澡水,兑入浴桶。她这几天要照顾自己,照顾晋殊,一直没时间好好梳洗。然而晋殊却不肯乖乖在房里等,坚持要跟她在一起。
他眼盲之后,很没有安全感,不能忍受半刻分离,林知若只得带他进了浴房。
明知他看不见,但是当着他的面褪去衣物,还是让林知若异常羞耻,她急匆匆地进了浴桶,将身体浸入水中。
晋殊坐在浴桶旁的台阶上,道:“我跟你一起洗吧,省得你再烧水。”
“啊?”林知若脸上红晕更甚,低声道:“这不好吧……你的伤口不能泡水。”
“噢……”晋殊趴在桶沿,不知在想些什么。林知若忙转移话题,“之前镇上那位大夫,年高德劭,尚且对你的眼睛束手无策,白大夫这么年轻,真的没问题吗?”
晋殊探手进浴桶里拨了拨热水,道:“她很年轻吗?”
“嗯,最多十七八岁吧。”
“是吗?”晋殊笑了一下,“可是百花谷医仙的名头已经在江湖上流传三十多年了。”
“……”
“就算她十岁成名,现在也该有四十多岁了。”晋殊一边说着,一边伸长手臂,指尖沉入水中,点在她胸口,被林知若一把推开。
睡觉时,晋殊紧紧抱着林知若,咬她后颈,意思很明显。
林知若转过身,伸手抵住他:“你的伤……”
“我知道,我不动……”晋殊脸颊也是红通通的,“你可以坐上来,骑着我……”
林知若的脸也红了,“我,我不会……等你好了,再说吧……”如此养了些时日,晋殊所受外伤逐渐痊愈,只是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
秋尽冬来,两人已在百花谷里住了一月有余。
干粮耗尽后,林知若不得不学着动手做饭,又要洗衣扫地,打水捡柴。每日天亮就起,直忙到日落。
她自出生起便有人服侍,从没干过半点活,一开始自然闹出不少笑话,慢慢做熟了,倒也能够应付。
晋殊的身体渐渐痊愈,只眼睛还瞎着,整日在床上发出雏鸟的哀鸣,吸引她过去。
林知若知道他的心思,忙时便不理他,自己做自己的,晋殊见这招失效,就不叫了,循着声响慢慢摸到她身边去,也不闹腾,只乖乖坐在一边,做出可怜的样子,惹得林知若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计,过来摩挲他一会儿。到了夜里,林知若通常是先帮他擦身,自己再沐浴,晋殊抱着她的衣服坐在墙角板凳上,等她洗好了一起到床上去,后来天渐渐冷了,晋殊又不肯独自在床上等,干脆挤到浴桶里和她一起洗。
谷里的生活与世隔绝,平静得像每日山间缓缓流过的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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