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火起
楚慈已经被元美人踹下了榻,脊背着地落到地上。元美人宫里铺的地毯薄,楚慈自小也并没有好好习武,这一下怕是摔得不轻。
经此一闹蟒袍全都发了皱,原本威风凛凛的四爪蟒变得扭曲,叫人看着都恶心,而那太子的头冠早已落了地,乱发散下来,实在是好不狼狈。
太子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东宫中的美人各个都对他唯命是从,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那并非真心罢了。
他大声咒骂了一句,连带着连方才被自己父皇责备禁足的怒气全部撒到了元姬身上。
一声尖叫响起,她白皙如玉的面颊上登时便起了血红迸起的掌印。
门口原本提着灯随太子来的小内侍明白了屋里正在发生什么,一瞬间不寒而栗,瞪大了双眼想要逃跑。
元美人的外裳已经被褪下,露出一小片肩膀。
来不及了。
我还能回到故乡吗?
脸上很疼,被抓住的那一只手腕也很疼。
这到底是什么人?
是当年那个人的孩子吗?
好恶心、好恶心。
此时的元姬已经对楚家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再不如刚入宫那般整日期盼着建庆皇帝来看她一眼。
她眼中蕴着的泪水丝缕似的滑落,像是为自己而奔腾的溪流,那是最后一曲赞歌。
花朝节,花盛日,盛极便衰,世间万物无一例外。
眼前已经全部被泪水淹没,变得如溺水一样模糊不清,也像溺水一样窒息。
元姬想起那天割伤手腕的匕首还在枕下,离左手不过几寸的距离。
楚慈见她不像方才那样挣扎,放松了些警惕,右手被摁住的手腕也放松了些。
他就像一只颓靡的虎,在欣赏自己临死前的猎物。
元美人毫不怀疑,倘若她再像刚才那样挣扎,这个疯狂的人便会不带一丝迟疑的杀掉她。
或许死掉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总比他———那个人的亲生孩子对自己做这样的事要好。
元姬闭了闭眼睛,琉璃样的眼睛流下最后一滴泪水,便失了最后的光彩。她左手缓缓移到一旁的枕下,握住了那把来自自己家乡的,刻了龙马图腾的匕首。
她假意揽住楚慈,可冰凉的刀尖已经与他的脊背近在咫尺。
可,元姬的手早就已经被压麻了,此刻举起来才让她发觉,细细密密的钝痛漫上左手的筋骨血肉,连拿起匕首都吃力,更勿提用了力气扎进去。
但她还是忍着发麻发痛的手腕和皮肉,咬着牙,在他的背后举起刀尖,用尽所有力气扎了进去。
她故乡的刀剑锐利无比。那日她只将刀刃落到手腕上,微微用了些力气,手上的血便落了白衣满袖。
那把匕首刺进楚慈脊背的一瞬间,顷刻血肉崩起,洇湿了脊背上的华丽衣裳,连同方才被她踹到地上时的尘土混杂在一起,变得更加骇人。楚慈一下子失了力气,沉重的皮肉的重量落到她身上,几乎窒息。元姬手上的匕首也跟着脱落在床上。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元姬那下根本不重,只是皮肉之伤。
但太子从未受过皮肉之苦,所有的奴仆、侍妾都告诉他,他是“千金贵体”,谁伤了他都该死。
他支起身体,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元姬。
他看到了那把匕首,拿了起来。
-
元美人殁了,她死在花朝节的夜里。
胸口的白衣上绽开了一朵血红的花,与她并没有闭上的绿瞳辉映着,没有月色,只有白烛的光。上京城的街上有千万朵花,斑斓的颜色,绽放在如水月光下。
孩子们与爹娘吵嚷着今天的见闻,有人尚且在月光里吟诗作赋,附庸风雅。
无人在意一个客死异乡的胡姬,大盈的广袤土地上,没有人知晓她的名字。
楚慈脸上溅满了温热的鲜血时,他才发觉自己闯出了大祸。
他企图对后妃不轨,然后杀死了她。
他先是楞楞地瞧着这一切,瞧着床上那具死不瞑目的美人尸。
楚慈并没有杀过人,元姬是第一个。
开了这个口子,以后会变本加厉吗?没人知道。
他正惊骇着,瞪大的眼睛环视着殿中。
今夜没有瞧见正殿有人在,何况这匕首伤人的伤口只消一眼就知。
李德妃礼佛是他都知道的事情,栽赃给同在她自然无人会相信。
楚慈看到了被他扔到地上的纸灯笼的罩。
有烛火,不若烧了这里。
他嘴角泛起诡异的笑,然后那笑声便回荡在了殿中,好像厉鬼不会是死去的元姬,而是他自己。
门口的小内侍听到屋里没了动静,心中稍定,刚想要逃走的时候,门骤然开了。
楚慈这次倒是想得周全,拽住那个小太监后背上的衣服,在他胸口刺了一刀。那刀刺偏了,他没有立刻死去,本就掐细的嗓子发出尖锐的嚎叫。
殿中的地毯已经烧着,蜡烛全都倒在地上,有些被扔到了床上。
小内侍喊叫的声音随着胸口血液的流逝,被木头燃烧的声音,倒塌的声音淹没的七零八落。
那床上静静躺着一个未瞑目的女子,火焰悄然漫上了她纯白的衣裳。
而楚慈已离开。
-
“你可回宫去看了?”
这句话算是把尔夏问住了,楚灵根本来不及多责备她,丢下一句“快随我来”,同明觉快步朝秀安宫的方向走。
离秀安宫还有一段距离时,他看到那处升起烟来。
在明觉为数不多的印象里,楚灵从未如此失色过。他时常没有什么表情,唯有眼睛澄澈晶莹。明觉曾怀疑他也许泰山崩于前也不会改色。
他们瞧见秀安宫方向升起的浓烟,整个偏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火苗。就像巨大而可怖的怪物正在将那里吞没。
这会是楚灵十几年之间反复回放的噩梦。
夜寤惶惶。
或许有上京城的百姓瞥见皇宫中的浓烟正纳罕,想起这是干燥的春日,又摇摇头去做手里的事。
宋有道正拿着木箧,沿着宫墙走。太医的嗅觉并不差,他闻到木材燃烧的味道。
惊觉间抬头,几十丈远处的秀安宫偏殿已起了火。而他拐进这条宫巷前,分明一切如常。
他看到一个玄色的身影被火光照亮,衣袍上以金丝绣了什么东西,朝另一个方向跑远。
那是太子,他看得明晰。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