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旧岁除
对与楚灵来说，母亲元姬过世之后，就剩下柳娘与师父。不过柳娘他也许久没有见到了。
这封信，姑且算作家书吧。
有了这样的“定义”，楚灵稍稍得到了一些慰藉似的，呼一口气，继续往下读。
“小灵可知那老者为何家破人亡，却仍然是笑着的吗？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疯了。后来京兆尹下令整治上京城，吾与好友从上京街归家，瞧见在巷中传来木棍殴打之音，上前去一看，却是那老者，已经奄奄一息。”
楚灵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头半仰起，倚到后面，眨了眨眼睛，半响才继续往下读。
“有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望到尸体时吾觉得自己就是那前者。”
笔墨至此处，已经有墨尽之意，隔了许多空，才重又蘸墨续书：“莫让夜色遮天蔽日。”
楚灵愣了许久，听到外面响起了贺庆新岁的鞭炮声。
他撑着身子，扑打掉身上沾染的灰尘，摸到扔在台子上的火镰子，点燃了灯烛。
长信宫灯亮起，一盏又一盏。慢慢将黑色染明，就连楚灵半蒙在阴影中的面容都明晰起来，有尘埃升起，但碍不到光明。
做完了这一切，楚灵走到案几前，端坐着，继续读。
余言未尽，凡事要善始善终才好。
“被褐怀玉，望小灵莫辜负光明。”
此刻楚灵清晰地知道，自己面上流下两行清泪，或许在这些灯光之下，完全无法遁形。“柏叶为铭，椒花为颂。敬贺新春。”
言尽于此。
信的夹层里滑落出柏树的树叶，还有一朵已经被漂洗制好的椒花。
虽然师父一介兵部尚书，且楚灵也并没有亲眼所见，但他好像看到李翊安提笔写信时的模样，亲手制这柏叶与椒花时的模样。
建庆二十年的第一天，楚灵得了一次好眠。
这是个无梦的夜晚，不知是不是心静的缘故，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莫让夜色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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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的三个孩子，用完了晚膳，则是去了书房。不过林怀笙手中一直拿着的那本《伤寒杂病论》被宋隐扣了下来，不让他读，说既然时大年夜，就先歇上一歇。让宋隐没想到的是，林怀笙与林怀祺兄妹，竟然给自己包了压岁钱。
不同于周夫人，她包压岁钱用的是铜钱，约莫是为了让人掂起来有分量，看上去要好看一些；到了这两人处，则成了轻飘飘的银票。
都说压岁钱要待到新年再拆，这两人便按着宋隐不让她拆，或许是怕她不肯接受。
这不，已经站起身来，叉着腰，看着他两人，“为何给我压岁钱？”
三个人本来刚打完一局叶子牌，宋隐一起身，随身带起的风让几张可怜的叶子牌飘落到地上，宋隐来不及管，因为——连她自己额头上，都贴满了小纸条。
显而易见的，宋隐这个乐子人不会打叶子牌。堂堂宋明熙，每天上课看闲书，被夫子叫出去罚站，喜欢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又不忌讳下九流的戏子，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始不正经的演戏，自从学了武，还常常偷偷溜出门去跑到大街上当街溜子。
竟然——不会打叶子牌。
这种东西在瓦舍中最常见，最初只是大户人家的消遣，但后来因为价钱便宜，也方便普及，的确是几乎人人都会的东西，但就今晚的状况来说，宋隐的确是没玩明白。
这情景当真是挺滑稽的，宋隐在三人之中最小，虽然平时显不太出来，但这的确是事实，她叉着腰，貌似恶狠狠地问，“你俩也是小孩，为什么就给我一个人？”
林怀笙觉得自己再多看她贴满小纸片的脸一瞬，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所以手掌虚握着抵在唇上，把头偏了过去，“你最小，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人难得这么不讲道理，宋隐将视线移向林怀祺，那家伙已然低低笑了出来，看宋隐看过来便变本加厉，直接大笑出声了。算了！宋隐气鼓鼓的收下红包，双手抱胸，一下子坐回梨木椅子上。“我收下了。”
林怀笙与林怀祺这才放了心，那边林怀笙却是真忍不住笑了，一双桃花眼，颇有些风流公子的意味，歪歪头问宋隐，“还玩叶子牌吗？”
这一句算是激起了宋隐今晚不知从何处来的谜之好胜心，“来啊，都冲我来，我就不信赢不了。”
她正捋起袖子，准备好发牌的时候，却被林怀祺拉住了，她却没先和宋隐说话，而是按住了她的手。
林怀笙看戏一般看的津津有味的，瞧着她俩。
“钱易——”林怀祺突然扯着嗓子喊出一句，可怜钱易忙了一天了，晚上打个盹还被叫醒。
不一会钱易推开书房的门走进来，看到满地的叶子牌，嘴角抽了抽。若是让他们学校的夫子知道，这几个不省心的在书房重地打叶子牌这种玩意，恐怕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不过这些只是钱易进门时那一瞬间的想法。总之是大年夜，就先由着他们闹罢了。
“怎么了？”他问林怀祺。
“现在是什么时辰？”林怀祺掀开自己腿上的毯子扔到一边，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
“已经子时三刻有余了。”
林怀祺直接跳起来，急忙穿上自己的靴子，“那就是，还有不到一刻钟，就是新年了？”
果然不论什么时代，人们对于跨年这个事儿总是情有独钟的。
这小姑娘说完便往外跑，还是宋隐给她拎起了厚斗篷，不过很快被林怀笙不由分说拿了过去，该说不说，那玩意是挺沉的，不过宋隐的手劲远远没到连那个都拿得吃力的地步，倘若真的那样娇弱那其实是一件挺可惜的事情。
想远了。宋隐和林怀笙穿过几重廊亭，最后来到小池塘旁。
“我要放爆竹。”她指着挂在桂树上的那一串鞭炮道。
林怀笙给她披上斗篷，系好了，才容许她走动。
林怀祺自小学武，身姿矫健，故而不用太担心。钱易将一柱香递给她，“小姐千万小…”
心字没出口，便隐没在了笑声和爆竹声里。
旧岁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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