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度

“皇兄，臣弟听闻晋州的暴雨已经下了半月有余，眼下可还有头绪？”楚灵接过宫女手里的那杯茶，在堆满折子的书案上寻了个不碍事的空隙，把茶杯放下。

楚灵瞥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站着的善令。后者意会，立刻退出门去了。

楚慈正靠在梨木椅子上养神，见楚灵来了，勉强睁开一下眼睛，身上明黄色绣蟒的朝服还没有换下来。

“小灵来了。”

楚灵点了点头，绕到太子所坐的书案旁边，伸出纤细洁白的手腕，开始整理桌上杂乱的奏折。他的手指被暗色书封封住的奏折衬得越发白皙，楚灵弯下腰，那一叠折子被利落的在桌上对平整，然后被放到了桌角。

“皇兄刚上完早朝，朝服沉重，不妨先换下来。”

楚慈睁开眼睛坐起来，端起碎冰釉制成的茶杯，将放得微凉的茶叶一饮而尽，转身便朝里间走去，却没注意到，楚灵直起身来，深深看了那杯子一眼。

就在里间的门关上的那一刻，善令便从外面走了进来，端走了桌上那盏茶杯，与楚灵视线交汇。

这药自然是下给太子的，但只有微量，况且楚灵亲自经手，加上善令销迹，中间要查怕是比登天还难。

楚灵整理好折子的时候，楚慈已经换好了常服出来。“说到上朝。今早几个言官上折子弹劾别人言行无状，乱七八糟一堆，听得本王头都大了。临了又开始上奏说晋州大雨有可能会酿成洪灾之事。”太子言道此处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这群老不死的只知道提，却不告诉本王怎么解决。”

楚灵轻笑一声。

“皇弟笑甚？难不成是觉得我这个做兄长的无能？”

楚灵其实很想点头，但他开口说出的却是，“太子殿下何必忧心这些。如今行监国之责，难道不是想让谁出主意就让谁出么？”

楚慈对上他的眼睛，大笑，倚在梨木雕花的椅背上，拍了拍面前站得笔直的楚灵的肩。从前建庆皇帝也会这样坐，但饶是这种坐姿，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却还是沉淀在这位老皇帝身上，散发着嵌在骨子中的威压。可是到了楚慈这里，却像是从哪里来的市井流氓套了层华丽的皮似的，吊儿郎当的。

“下回上朝，不妨就让那位——我父皇青睐有加的平章政事高大人来给我出出主意吧。”

如果楚灵没记错，那名在楚慈眼中已经被“掐死”的舞女就是出自高府。

“皇兄不妨现在就将高彦礼叫进宫来。父皇从前常常这样做的。”

楚慈与建庆皇帝之间的关系近乎病态。

这位太子虽然表面上与建庆帝是水火不容之势，但旁观者清，楚灵看得明白，建庆皇帝当年二十岁登基，也算是少年天子，享誉美名。身为太子的楚慈今年也已经二十，怕不是在无意之中效仿了自己的父皇，希望自己也能落个好名声。

只可惜这人已经烂透了，即便空有个外壳，里面的脏污也是救不回来的。

楚灵拱了手，只说自己身为皇子不好参政，在高彦礼来之前就避嫌离开了。晋州冬日遭了雪灾，入了夏又开始暴雨连连。王家一家世家大族便是安置在晋阳城，朝中不少臣子也出身晋州王氏。如今晋州有难，不知王氏一族要如何应对。

王家百年风骨，若是做出作壁上观的事情来，或许连晋州的百姓都不会买账。毕竟远水难救近火，要论距离，上京比起在晋阳城的王家来说，还是太远了，待到高彦礼与那便宜太子合计出些法子来，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楚灵之所以今日即刻让太子召高彦礼来，这也是一层原因。

说起来，许久没有与师父见面了。不若今夜传信，去李府一趟。

似乎从两年前进宫开始，就没有再去过那里了。

渡鸦带着楚灵写下的小纸条，他抬头，看到黑色鸦羽在白昼日光下泛出夺目的光芒，映在湛蓝高天之下，一时之间让人分不清这是游鱼还是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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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推开李府的檀木大门的时候，楚灵有一瞬间的恍惚。

上一次来，他还没有这个在别人眼中尊贵不已的国姓——楚；母亲，也没有离世。

从小在汀兰轩受柳娘和几个姨母的接济长大，所有圣贤书皆是来之不易。如今在皇宫如履薄冰也罢，但心中的信念是不会变的。

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被一双手拉开，那手上稍布了些许岁月的痕迹，亦有细小的疤痕落在虎口处。

是师父亲自开的门。

皎皎月光下，楚灵看到李翊安和蔼的笑。

李翊安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已经算作中年人。他让出门前的路。视野一瞬间开阔，楚灵看到院中石景旁边小池中含苞待放的芙蕖。

这个院子原本是李翊安还任职兵部侍郎的时候置办下的，如今已经接近十年。

这院子建在城西人烟稀少的一处，是个小院，只三进，也没有多少仆人，因为只有李翊安一个人住。

不过楚灵注意到茶桌上摆着三个茶盏，大概是有师父老友前来拜访过。

此次北四州雪灾，不久之前建庆皇帝不光升了他的官职，还刚刚赏赐了李翊安一处在崇益坊的七进七出大宅，不过他并没有搬进去。

“皇帝的赏赐不收会让有心之人起疑，何况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让他们那群人以为我同他们一样用民脂民膏苟活。”

“荣华富贵又如何。我李浥尘生来为生民立命，无家无业，一身轻松。”“师父，您喝醉了。”

李翊安这半辈子，当了近二十年的官，所得的钱财，除了建庆皇帝的赏赐，便只有有限的俸禄。他几乎所有的银子都用来应酬那些曳尾涂中之人，大概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的原因，也是当年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罢。

大盈开国已经百年有余，众多势力盘根错节。若非如此，一个背景连寒门都不如的少年人，几乎没有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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