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二十一章 家

“是徐婕妤的父亲，徐秀。死在三月初十，据燕诚所说，也就是二十天前的晚上。”

“皇上查出那只死老鼠是谁做的之后，徐秀才被人所杀吗？”

李翊安放在桌案上的手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目前为止根本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夫子徐秀的死亡和国子学的那些学生对楚灵的排挤有什么必要的联系。

如果是皇帝的命令，那未免也太过蹊跷了，因为徐秀是飞羽卫的人所杀，这是确凿的事实。

“燕诚此人可靠否？早些时候在你信里见过只言片语，但未听你有过关于他的详谈。”李翊安起身，倒了一杯茶水。

这茶远不及上一次在上京城做参知政事的时候宫里送来的份例好，如今李翊安去当了渡州的刺史，在外人看来与贬谪相比没有什么区别，而这群人确实是惯会看人下菜的。

李翊安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不再像品茶似的，而是一大口咽下去，纯粹是为了解渴才喝下去的。

“师父”，楚灵抬眼，晶莹的烛光在这一瞬间直直映在少年人漆黑的瞳孔中，“我觉得这件事需要从徐婕妤那里入手。”

“为师想得也是如此。徐秀是徐婕妤的父亲，从她那里入手总归是不会出什么岔子，何况你就在后宫中，见到徐婕妤也便捷些。”

楚灵颔一下首，“如此，那我明日一早就到钟粹宫请安。”说罢他沉默了一瞬间：“只是…...”楚灵到底是叹了一口气，“徐娘娘的情绪不太好，我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她了。”

徐婕妤与楚灵已经是认识多年，楚灵大多数时间住在后宫里，除了景元宫的正殿和养宁殿，还有御花园之外，建庆皇帝几乎不会踏足后宫中的任和一个宫殿，进宫将近十年了，楚灵在后宫见到自己这个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

楚灵和孙淑妃，纯贵嫔的交游并不深，最起码是不像李德妃、徐婕妤那样。大概是曾经两人救过自己的母亲的缘故，又或者她们本身就是很好很好的人。

他说不清，从年幼起，在汀兰轩时就说不清。

“师父今日刚回来，还是早点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宫去了。”楚灵行礼后道。

李翊安回上京城之后就来了自己的小院，几乎在上京边缘地带建成的宅子，这里就算离外城都有一段距离，更别提皇宫。李翊安自然是在这里乐得清闲。

楚灵转身离开小院，衣角拂起来的风带走了几片桃花的花瓣，最后又零落到地上，被风吹回李翊安的脚边。

李翊安与楚灵结为师徒，竟然也有十年之久了。

从不到四十的年纪，现如今已经年近半百，连鬓角上都已经有了白发。

回到了上京城之后，李翊安先是马不停蹄地直奔了汀兰轩，和柳娘见过面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这个被称为李府的院子已经比楚灵的年纪还要大。

虽然身为师父，但其实李翊安却时常觉得自己能够教给楚灵的并不多，而且自己还去渡州待了五六年。

五六年仅仅靠书信交流，他又能从自己这里学到什么呢，不过都是靠着自己罢了。他发觉自己常见到的，其实是楚灵的背影。

从幼小的一点点个子，慢慢长高，然后又蓦地长大到现在，像青松翠竹一样的身量。

好像真的可以担起属于他自己的那些事。

李翊安不自觉站起身来目送楚灵离开，握着空了的酒盅的手缓缓垂到了身边，他再将它放到石桌上的时候，忽然看到杯中飘落进了一朵正在盛开的桃花。

他忽然释然地笑了，无奈的摇了摇头，或许是对着自己。

天高海阔，楚灵还年轻，那就随他去吧。

-

钟粹宫门厅冷寂已经很久了。

徐秀其人的生平很简单，也很干净。

他是上一朝的进士，三十几岁中了进士，在二甲的排名很靠前，当年也是风风光光的进士老爷。

之后进了翰林院待了许久，大约有五六年？或许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做了很多年的修书的工作，也帮忙整理史料。

因为渡州的大案耽搁了那几年的释褐试，许多科举之后的举子无处可去，朝中远不缺进士，正好赶上建庆皇帝扩大国子学的规模，所以最终徐秀只在国子学当了一个夫子，直到被杀害也没有从夫子的职位上卸任。

春日的晚上上京街有很多人在街上闲逛，大概是因着快到花朝节的缘故，再加上天气和暖了一些，穿着锦绣的公子和少女就都出来瞧一瞧这好春光。

楚灵已经很多年没有再一次在花朝节的时候好好地看一看上京城，匆匆忙忙行走的人是没有停下来的机会的。

此时此刻他就走在上京的街上，慢慢悠悠晃着的人群从周围路过自己。楚灵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想要立刻回宫去。

他原本计划好的路线就随着这一点脱轨的想法一起跑偏了，穿着粼粼青黑色长衫的少年抬步，随便找进了一个巷子，走了进去。

那巷子很黑，很像幼年的时候自己躲在汀兰轩的小角落的时候。

周边的巷子传来一阵阵香气，楚灵到现在才想起现在已经是该用暮食的时候了。

有事情要处理的时候，他好像总忘记吃饭。

正想着，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还有一个小孩子的笑声。

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虽然这么想，但楚灵还是不禁嘴角挂上了淡笑。

从前的事都应该沉入山河，这正是陈日瘦雪的好时节，虽有物是人非，雪泥鸿爪，看往事像窥冰面，是不真切的雾里看花。

若有人探伞过来，遮住那将人间砸得伤春悲秋的滂沱，或许楚灵会笑得更发自内心一点。

楚灵抚了抚自己腰间的那把琉璃嵌石的匕首，突然心中涌起了想写一封信的冲动。

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楚灵常年平静的心情忽然被自己的这句话震惊了一下，却最后自嘲般的笑了。

哪里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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