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四十一章 春

建庆二十七年春日。

若有史官为证，大概就会了解到，建庆皇帝已经是大盈迄今为止在位时长最久的一位皇帝。

他已经快要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建庆二十七年这一年，还未过半，便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处处都流露着不对劲，可是要是具体说出来，却又让人觉得不至于此。

宋隐刚刚从膳房那边过来，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整理整理思路。

方才和王宁钰的那一顿晚膳上，两个人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埋着头默默的进食。

或许是四周有些吵闹，不到两百个人里似乎也并不缺乏活泼外向的性格的人在，问题是一百多个人中又不是只会有那么一两个，因而就显得越发的聒噪起来。

毕竟宋隐今日清晨来考院的时候就已经见识到了，偷偷讲着哪家的大人的坏话，或者说是民间传闻的那些杂七杂八毫无意义的事情的；还有到处寻找自己的同乡的，找一起去吃饭的，讲小话的…...还真是应有尽有，看来即使是都是所谓的“举人老爷”了，其实也免不了俗，所以说，宋隐一直觉得“长舌妇”这三个字纯属是恶心人，具体的人品还是要放到具体的人身上。

所以王宁钰和宋隐第一次十分默契地达成了一致，两个人甚至都没有什么眼神上面的交流，就开始各自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宋隐对此感到十分的不满，因为耽误什么都不能耽误她好好吃饭。

但是出门看到月光的那一瞬间，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和解的。

“致广大而尽精微。”王宁钰本来走在前面，宋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驻足看了一眼月光的时候，王宁钰忽然也在前面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是用平常说话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声。

“可是，‘明者慎微，智者识几’。”宋隐背着手晃到王宁钰旁边一人宽的地方，“少关注些宏大，多做些实事的话，是我更倾向于的选择。”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贤明的人会重视微小的事端，而且也会善于觉察细微的迹象。但是王宁钰刚才的那一句的意思显然是，听到了周围吵吵闹闹的，令他感到有点反感的声音之后，出了门抬头看到月光的那一瞬间内心中的感觉。

言下之意就是，还好有月光来扫平前者带来的烦躁。

宋隐并非听不明白，但是这种用“宏大”轻易地抹杀个体的负面情绪的方式她一向不敢苟同，而这一点好像也是历朝历代的举子文人们做文章的时候的通病。到底是借景抒情，还是在逃避现实问题，估计连作诗的人本人也分辨不清楚。

宋隐一直秉持着的并非这种生活哲学，而是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搬动一块实际上的砖石”的态度，去做一些实际上的事情。

所以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说，而是在说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旁边站着的王宁钰似乎并没有想到宋隐会按照别的意思来解释。

从幼时开始，似乎周围最多的只是迎合自己的声音的声音，他潜意识里面已经形成了习惯，可是宋隐的这一段话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敲了一下脑袋似的。

然而宋隐则是看穿了他的表情，但笑不语，王宁钰细细看过去，不知怎么地品出了一点“嘲讽”的味道，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辩驳的词语，从小到大年过的那些诗词歌赋华丽文章，好像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没有魂儿的东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隐背着手踱着步离开。

王宁钰到现在才察觉到，宋隐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的温和，她是锐利的，只不过锋芒都藏在了一层薄薄的纸张里，从外表上看，除了出挑，剩下的地方与旁人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可怜十七岁的王宁钰，遭遇了人生道路上的一根坚硬的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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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宋隐说的在理。

因为其实在她眼中，“微小的事”和“不重要的事”其实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就像自从家父家母，宋有道和宁竹丧命之后，宋隐就开始悉心留意着生活中的几乎每一个细节，只恨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因为时至如今，宋隐仍然没有搞明白查清楚当年父亲母亲到底是被哪一方的势力所杀害的。放在最明显的地方的人是太子，因为自己的父亲似乎看到了好几次太子的所作所为， 但是让她感到心悸的是，她并不知道这些事宋有道到底参与到何种程度。

如果是目睹全程成，那么按照太子的脾性，虽然他怯弱，但是在这位太子自己的利益面前，他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选择“狗急跳墙”。

要么就是杨皇后。宋隐其实并不愿意相信，但是却不能放弃怀疑这一种可能性。

不愿意相信的原因是，自己的母亲年少没有出阁的时候，就已经和杨云英私交甚笃，如果杨云英真的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将二十余年的好友杀死，那也未必…...太让人心寒了些。

若是杨云英做的，绮纨之岁的年纪是最好的，但是难道那就代表着，各自的身份归属于家庭的时候，那些曾经真实存在的过的情谊，就要变成可以割舍掉的东西吗？

那样的话，原来一开始让宋家回到渡州去的所谓的提醒，其实就都是有预谋的，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宋隐没有急着回房间，在考院的庭院中循着月色逛着，忽然看到了一个小亭子，和在记忆里，文渊阁的那个紫藤花亭很像很像。

大概修建这些的工部用了同样的图纸，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也没有鬼使神差，宋隐知道自己为什么走进去，因为太怀念——太怀念那些能纯粹到只交流一本书的日子。

夜深人静，这里也是一样没有人踏足，但是能听到远处的举子们的说话声远远地传过来，这些声音宋隐并不厌烦，就好像正是这些东西让她觉得，自己是存在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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