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绵绵细雨逐渐变为淅沥小雨,轻打着门扉,如银线的雨珠顺着屋檐滴落,砸在青石板上跳动起粒粒白珠。
午时,过了。
未时,过了。
申时,过了。
客人们走了个光,户部侍郎杨嵩最后一个离开,抬指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向那伫立在雨中苦等的少年,轻叹了口气。
随着车轮转动声响起,带起地上的雨水,溅出些许水花。
直至酉时,天色渐晚。
兀自伫立着的人浑身僵硬,双腿冻得毫无知觉,深深嵌入地中,黑眸盯着来路,等着有车舆朝着他归来。
乌云如同厚重的帷幔,迅速笼罩了整个天穹,雨势渐猛,风起云涌后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仿佛天河决口,一发不可收拾。
雨点如同断线的珠子,密集而有力地击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啪啪”的响声,雨水沿着屋檐滴落,形成一道道水帘,留下一片朦胧的水雾。
暴雨中,沈渐鸿撑伞跑出府,因雨声太大,他只得扬声吼道:“雨太大了!先回府!”
宋阿载眼神涣散,喃喃道:“她说好要为我加冠的。”
“你说什么?!”沈渐鸿听不清。
“她会回来的。”
沈渐鸿只看得见宋阿载的唇在动,却听不清半个字,伸手拉住固执的人,想往回拽,却发现拽不动分毫,跟定在了原地似的。
这头犟驴。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
拿犟驴没法,沈渐鸿抬眸望向依旧空荡荡的街巷,思索阿姐月前寄回来的信,信上说,阿姐有把握促成南川同东阙和谈,回彧都的时日最晚是今天。
以阿姐的性子,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写在信中,可都到这个时辰了,她怎么还没回府?
莫不是先秘密回宫中回禀了?
沈渐鸿叫来贴身小厮,给他太师府的腰牌,吩咐他进宫打探消息,说不准阿姐早就回来了。
他又看向苦等的人,跑到他身边,喊道:“你在雨中等了一下午,再等下去会得风寒的,阿姐回来定会骂你!”
宋阿载闻言有了反应,侧首与沈渐鸿对视,眸色晦暗,不安扬声道:“沈雁,你说阿姐会不会出事?”
沈渐鸿心下一震,而后道:“胡说!阿姐是何人,不可能会出事!”
宋阿载定眸,袖下的手摩挲着刻字木牌,这木牌是他许多年前,趁她练字的机会,哄她写下她和他的名字,两个名字就紧挨在一起。
然后从木头上挖出刻字,亲手打磨成一块能随身携带的木牌,算是她送给他的贴身之物。
他嘴唇微僵道:“是,她一定会回来。”
坚定的话语,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沈渐鸿闻言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前些日子,百官趁着阿姐出使南川,联名上奏弹劾于她,不知陛下与太后娘娘觉得如何。
等等……
陛下!
太后娘娘!
不对啊,陛下同他还有阿弟有总角之情,太后娘娘同阿姐更是闺中密友,可今日阿弟冠礼,这二人竟连句话都没让人带来。
方才是他忙糊涂了,将这事忘了。
实在是不对劲得很。
“阿弟,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宋阿载听到沈渐鸿的话,黑眸中闪过戾气,回道:“百官弹劾。”
二人隔着雨幕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阿载唇角上扬,扯出有些僵硬的笑,“不会的,她同我约好的,会替我取字。”
“她,不会骗我。”
这话不知是在安抚沈渐鸿,还是在安抚他自己。
瓢泼大雨中,银电撕裂了厚重的云层,晃得人眼前一花,随即阵阵闷雷在天际深处滚过,狂风席卷着雨滴倾泻。
树木在狂风中摇曳,枝叶仿佛要被撕裂,发出沙沙的响声,许多叶片被卷入雨中。
不多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骑马急策,还不等抵达就惊慌失措摔下马背,哀嚎道:“大人!大人她死了!”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云霄!
沈渐鸿手中的伞骤然落地,还不等他反应,身旁人已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那小厮的衣襟,怒吼道:“你说什么?!”
小厮哭泣着回道:“大人死了!早就死在七日前!大人同南川王苟合谋反,被箭杀于楼关翁城之中!”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怒吼的声音嘶哑。
小厮哀嚎道:“大人的死讯尚未传回,太后娘娘被禁足于慈宁宫,她派人告知我,说待过几日大人的死讯正式传回朝中,太师府满门抄斩!”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府中人赶紧逃!”
沈渐鸿闻言双目通红,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我不信!阿姐不可能通敌叛国!”
阿姐这些年为君为民做过的事,他皆看在眼中,于君,不以荣辱易其志,于政,不以得失改其节。
这般的人物,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国!又怎么可能会殒命!?
“我去宫中问个明白!!”
沈渐鸿翻身上马,朝着宫门的方向急驰。
得知噩耗的宋阿载脸色惨白,黑眸蒙上雾气,泪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声线颤抖,满是难以置信。
“你是说,她死了?”
小厮重重点头,悲痛得将头磕在地上哭泣,额头被积水淹没。
站着的人忽然静了下来,身躯微微颤抖着。
诡异的死寂。
静得可怕。
雷声轰隆隆作响,冰冷的雨如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刺着人的身体,捅出一个个窟窿,全是血淋淋的伤口。
“哈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在雨夜中回荡。
小厮悚然抬头,看向几欲疯魔的人,“小少爷……”
那雨中人身形不稳摇晃着,笑声过后是悲怆的震吼,“她骗我!她骗我!!!”
一阵狂风拂过,悲痛欲绝的人策马而出,往出城的方向奔去,马蹄声纷乱,溅起沿路的水花。
迎面的暴雨砸在脸上,重得险些能将人掀翻,宋阿载攥紧缰绳的手掌勒出血痕,鲜血染红缰绳,最终赶在城门落锁前跃出。
隔着雨幕,他看向楼关的方向,眼瞳中布满血丝,惨白的脸毫无血色。
她在那里。
她不愿回来,那他便主动去寻她。
她定是在同他开玩笑,平日她不也是这般,总爱打趣人么。
是的,一定是这样!
他要去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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