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弥留之际的重托(1 / 1)

到了韩家,许是没有料到他们来的这样快,门房听了他们自报家门之后,竟连门都没关就往内里跑去,还一边大叫道:“老爷,老爷,江大夫人到了,老爷!”

苗氏与众人面面相觑,按理说这韩家下人断不能如此无礼……

不及片刻,便有老少十几人迎面快步走了出来,打头的便是苗氏的大舅舅,韩老爷。

苗氏毕竟是晚辈,一个头发花白的舅舅竟然匆忙跑出来迎接自己这个外甥女,苗氏还没有那么大的脸在外面干等着,只好先行蹲身行礼道:“见过大舅舅……”话音未落就被韩老爷拉了起来道:“好好起来,让大舅看看……这许多年过去了,你仍是小时候的模样,年纪不小了,却仍这般年轻,好,好。”

也不废话,拉着苗氏就往内宅走去,一边走一边匆忙道:“还好你来了,今日父亲又问起你的行程,生怕自己熬不到见你的那一日。”

韩老爷声音有些哽咽,忍了忍又道:“今日已是昏迷了三日了,方才听到家丁喊了你来了,竟然睁开了眼睛,大舅这才情急,赶紧带你去见父亲,事从权急,便顾不得礼数了!”

苗氏更不是个迂腐之人,当下脚下生风,恨不得立时就见到外祖父!

所幸韩老爷家并不大,若是清河府的江家,有人从大门处提起要见苗氏,最快也需要一炷香的功夫才能见到萱草堂正房里的人。而这济城韩家却只有三排三进,比苗氏一个人的萱草堂还要小。

韩老太爷在中路三进正房住着,这里的房子不比京城和清河府,狭小且老旧,门口只有一个有些迟钝的婆子,见到这许多人来了,才想起来掀门帘。众人来不及计较,鱼贯走入房内。

苗氏带在身边的管家自然非同一般,在进二门的时候就停下脚步,拉过一个家丁让他给自己找个厢房落脚,其他丫鬟婆子也规矩的进了二门后就停留在院子里待命,苗氏只带着双喜和莲月二人进了三进。这里毕竟不是江家,这呼啦啦的一群人一直跟着实在不像话。

屋子里一股子中药味儿,呛鼻子的很,但苗氏却无心关注这些,她只是呆呆的望着立于西屋北墙处的架子床上单薄的身影,慢慢的一步步走了过去。

床前有个妇人打扮的老妪,穿着不像是下人,回头看了进来之人一眼,便站起来过去扶韩老太爷道:“老太爷,您心心念念的外孙女来了,您老可睁开眼看看!”

韩老爷走上前去帮忙扶起韩老太爷,苗氏来不及思索那个老妪的身份,她被床上那个消瘦的老人的样子惊呆了。

“是……是……是……琪儿……吗?”只这几个字,韩老太爷的声音却透露着太多的虚弱与悲怆。

苗氏忍了泪水走上前跪在脚踏上,握着老人干枯的右手,道:“外祖父,是琪儿,琪儿来看您了!”

老人的眼睛找到了焦距,直直的看向苗氏,打量了一番道:“丫头,长大了!”

忽然间苗氏就泪如雨下:“琪儿不孝,如今才来看您!”

老人勉强露出个笑容,道:“山高水远的,你能来一趟,就不枉外祖父惦念着你了。”

苗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水却不停的掉下来。

韩老爷子喘了几口气,示意老妪取了水来,老妪就着喂了他几口,韩老爷子便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琪儿多年未见,很有几句话要私下聊。”

韩老爷担忧的喊了句:“父亲……”

韩老爷子就摆摆手道:“我今日很是精神,你放心。”

韩老爷至孝,只得深深的看了苗氏一眼,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苗氏也对双喜二人道:“门外等我。”

屋内清净了,韩老太爷看着苗氏便露出个笑容:“这些年我遍寻古籍野史,听闻熬过消忆丸药效的人会青春永驻,原先还不信,如今信了。”

苗氏心中咯噔一下,却不好在韩老太爷面前装傻充愣,便讪讪笑道:“这……倒是头次听闻。”

韩老爷子说了这几句话,又喘歇几下,这才道:“活到这把年纪,这世上万物早已看破,整个身子都已被黄土埋了,只吊着一口气不肯立刻归去只是因为惦记着你,想着看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才肯甘心。”

苗氏心中一滞,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她想起了远在京城的祖父,那个老人与外祖父年纪相仿,却精神抖擞。

“外祖父……”苗氏开口,想着再劝慰老人几句,让老人放心,“如今圣上待我江家优厚,还封了云雁做县主,一切都会好的。”她受祖父影响,早已不会如同当初那般把这几家受到的打压全部计算在自己头上。

韩老爷子点点头:“你母亲虽是庶出,却是我唯一的女儿,这些年来她因自责从不敢来看我,其实我也好,她的兄长们也好,谁可曾真的埋怨过她!便是你当年也不过是才华外溢,让人惦记着罢了。你自己九死一生,我们作为至亲之人又有何脸面去苛责于你。我们在这济城避世,也不过是不希望再给你添麻烦,况且这里的气候很适合我这把老骨头。”

苗氏感动在心,这些亲人们,当真对自己是真心诚意,满心呵护!

韩老爷子回光返照,竟慢慢支起身子,拉着苗氏的手道:“你既已知晓消忆丸的事情当是你祖父告诉你的。但是当年诸多事情怕是你仍未想起来,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因为有史以来消忆丸从未失效过。现如今外祖父即将离世,有件事情埋藏在心中五十多年,至今无人可以托付,如今外祖父托付于你,你现在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将来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

苗氏心中盘算,五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便与自己无关了。当下便问道:“是何事?外祖父尽管托付便是。”

韩老爷子又喘口气,看向门口:“你可看到方才那个老妇?”

苗氏思索着问:“可是方才扶着外祖父起来那位?”

韩老爷子点点头,笑道:“她乃是我新近纳的一房小妾。”

苗氏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奇怪:“这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韩老爷子笑出声来:“你大舅虽说十分不愿,可是他生性至孝,硬是没问一句缘由便同意了。上个月还替我摆了酒席,用一顶轿子抬了她入门。我知道,他是觉得我时日无多,不愿忤逆罢了。”

苗氏静静的听着,老爷子思维清晰,并不像糊涂了,所以此事必有缘由。

“其实,五十多年前,我就该抬她进门。只是那个时候,你外祖母刚刚生下了你三舅,她便说怕会让主母生气,愿意等等。我便依了她。后来我调离京城,匆忙上任前没顾上把她也接走,后来再去寻人,却听说她付不起房租被撵走了,至此再没有她的消息。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她,因为我最后一次去见她的时候她怀孕了,那时我手头比较拮据,只给她留下了二十两银子。虽说后来忙碌中我没顾得上去找她,可是省着点花的话,应该能等到我再去寻她的时候。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她和那个孩子,只是这件事情从未过过明路,我便只能压在心底。也就是去年年初吧,家里给我做寿,请了些帮厨。我只是无意间走到了后厨,竟然发现了她来做了帮厨!当年她便小我十几岁,如今竟然苍老成这个样子,我激动坏了,连忙把她请到房中,细细询问当年之事。她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待认出我来,便只是跪下哭求我寻找她的孩儿,也是我的孩儿!”

苗氏震惊了,也就是说自己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舅舅或者姨妈?

韩老爷拿出了一块掰开了的长命锁,是实心银质的,很是简朴。

“这便是那孩子的信物,是个男孩。大约十岁的时候被拐走的,也是因为她们母女一直流浪生活凄苦,听见到的人说,是一个彪形大汉用了一块烧饼引走的。如果论岁数的话,他如今已经五十有二了。只是不知如今是否还活着了……”

五十二岁的男子,十岁的时候被拐走,四十多年过去了,只有一块分成两半的银锁为信物……这样的条件找人,当真是人海茫茫……

“外祖父放心,穷尽一生的力量,外孙女也会把小舅舅给找回来!”

韩老爷子眼中含泪,“外祖父如今便能放心了,你既然承诺了,便一定会做到。将来找到了那孩子,告诉他,父亲对不起他!让他奉养他母亲,最辛苦的便是她了!”

苗氏想起那个老妇,便道:“外祖父放心,那位姨婆……我会负责的。”

韩老爷子点点头,人生人生,谁能看得透猜得准?谁能想到自己当年的这桩旧事,最终竟然会落到一个外孙女的头上!而谁又能明白自己这么做的苦心和无奈。

“关于财产,我能留给那个孩子的不多,这些年在济城,我的身子骨一向时好时坏,总是你大舅出钱出力,我总不好藏私。如今也只剩下五百两给那个孩子了,至于她,便只有聘进门时候的一百两了。若是找不到那个孩子,便把这五百两给了她吧。她一辈子苦命,到头来肯进门也是为了给孩子一个明确的出身。如果一直找不到那个孩子,我担心她会在我走后,一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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