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刚刚下了一场小雨,在这个季节最常见不过了,可是县令曹大人却无论如何都淡定不了。
因为他前段时间笼络住的捕头方想说要请他去家里“用个便饭。”
他早已打听清楚,方想自打有了孩子就基本没有回过跟母亲一起的院子,反而一直跟妻子住在据说是补充嫁妆的三进宅子里。
“补充嫁妆”!听听,怎么什么事情到了江家都那么理所当然,还真没听说过补充嫁妆这一说的。
听说方想的岳母一直在清河府照顾生育的女儿。
曹格心想,江家,哦,方想的内人姓张,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江家出来的女儿家,都这么娇气?孩子早就出了百日了,娘家还在照顾她!
叹了口气,曹格自嘲不已,为什么方想会选在那里请客,还不是自己话里话外的声称自己不愿意在酒楼里抛头露面的缘故么。还不是为了自己还想再见江大娘子一面的缘故么。
至于为什么想见那个女子,曹格想,也许只是为了想知道江家敢打自己主意究竟凭仗什么吧。
那日灯光昏暗,人群拥挤,他只见一个女子慌张无助的样子,心生怜惜,便冲过去护她一时安全而已,至于她长得什么样子,什么性格……真没看出来。隔了这么久,除了江大娘子这四个字,他再想不起任何有关的画面,只有一个依稀的面容,是那样无助。
但要论起无助的表情,表妹表现的更高明些,总是让母亲无法拒绝。
不过表妹却不知道,她平日里对木讷的弟弟视而不见的态度早就传到了自己耳朵里,这些年对她的付出不是无动于衷,只因为她的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而心寒厌恶而已。
看起来木讷的弟弟其实什么都懂,他只是不善言辞罢了,表姐对哥哥的好,对自己的双面态度他心知肚明。
曹格答应了去方想“家里”坐坐的邀请。
也不是刻意的,曹格特意换上了一身新衣服,重新束了发。
真的不是太刻意的,出发前还洗了脚。
曹格这个新任县令认识的人还不算多,所以他走在街上还是没什么人认得出来他,况且此刻家家户户炊烟升起,雨后的街道显得十分冷清。他走到方想给的地址那条巷子口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空着手来的。
“是不是不太合适?”他心想,转身去了巷子口拐角处的点心铺子里包了一包栗子,想了想又包了一包蜜饯。走出去了又觉得不对劲儿,找了找附近的茶叶铺子,包了些茶叶。
出了茶叶铺子,天上又有稀稀拉拉的雨丝落下来,他皱眉看着自己新换的鞋子,叹口气,走向那条坑坑洼洼的小巷。
没想到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小巷,中间竟然是石板路,好走多了。
曹格脸上就多了一丝笑意。
方想早早的就在巷子里等着了,可是方才下起了小雨,他便回家去拿了把伞,刚刚走出门,就看到冒雨而来的顶头上司曹县令。
方想一路小跑过去迎接了曹格,殷勤的请进了宅子。
一进的客厅中,已经摆了些瓜果点心,方想请曹格上座,曹格没有犹豫就坐下了。
不论方想怎么想的,曹格却已经下意识的把自己摆在了他长辈的定位上。
方想其实是想跟上司兄弟相称的。
开席后,方想举杯道:“今日老爷您能来寒舍做客,属下感激不尽,本应该找家中长辈作陪的,奈何老父早逝,兄长也不成器,岳家在县里没什么人,只好委屈老爷了。”
曹格对于没有外人其实很满意,于是道:“无妨。”
两个人便静静的开始用餐,今日的酒席是岳母特意聘来给止梅调理身子的厨娘做的,味道清淡,荤素搭配合理,只是曹格吃着吃着却渐渐失望起来。
这些菜式一看就是出自厨娘之手,应当没有江大娘子的手艺。
方想小心翼翼的不明白这么好吃的饭菜上司怎么越吃越没滋味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曹格收起了方想递给自己的雨伞。他迫切的需要冷静冷静,他这是在干什么,不就是一个清河县么,怎么什么都要跟江云屏扯上关系!
于是他觉得淋了雨让他的头脑清醒了很多,所以他又大踏步回了县衙后院,这才惊觉,原来县衙和方想家离的很近。
曹格的弟弟曹旭不喜欢念书,但是学堂还是念过几年的,曹格也不逼他,当年家里紧张,供他一个人读书已经很费劲了,况且弟弟只对做生意感兴趣。在乡下家里的时候,就总会把野地里的瓜果蔬菜拎到镇子里去卖,又因为长着一张迷糊可爱的脸,总能比别人多卖几文钱。
曹格刚进门,就看到弟弟要出去,便问了一声。
曹旭扭捏的说道:“找了个活计,一个铺子里招伙计。”
曹格板着脸道:“即便是将来做伙计,也不是现在。我已给你找了学堂,你至少再念几年书,等你十六岁了,我便不管你了。”
曹旭只好点点头,这个哥哥大了自己十几岁,管教自己的时候跟爹差不多了。
曹格又去后院看了老母亲,这才领着曹旭去找那家学堂。
学堂的先生认识县令大人,便很是热情的招待他。
曹格说道:“愚弟顽劣,还请先生多费心了。”
先生连道不敢,看曹格面无表情,又道:“既是我学堂的学生,自当好生管教。”
曹格这才点点头,道:“明日上学时辰便让他过来,若是他淘气、逃课,先生尽管打板子不必顾虑,继续顽劣,先生可差人去衙门找我。”
先生抽抽嘴角,心想这孩子看着挺老实的呀,县太爷至于这般吩咐么,不过还是点头道:“一定一定,大人放心。”
曹旭内心凄苦,还想仗着这张迷糊脸糊弄先生呢,这下子怕是没戏了。
回程的时候,曹旭便偷偷开溜了,曹格想着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发现,走到一处巷子口,听有人喊道:“那个方大,停一下,我家孩子要买个泥人儿。”
“哎,好嘞。今日的泥人有十八罗汉、琴棋书画四大美人、十二生肖,还有各色小人儿,这位嫂子看看您要买哪个?”
曹格顿了下,想起来方大正是方想的大哥,是个杂货郎,于是看了一眼,就打算走了。
“我说方老大,你弟弟都做了县主的外甥女婿了,你怎么还在卖货?”妇女挑了个书生的泥人儿,也不急着走,就问方大。
“嗨,你也说了,那是我弟弟又不是我!”方大笑的憨厚,说道:“我那弟弟可算是走了大运了,那媳妇娶得娇气,如今都不肯跟我们一处住着了,人家娘家专门买了三进的大宅子,就为了让他们小俩口住着舒坦!那家里的摆设,哎呦喂,那是金碧辉煌啊!”
曹格回想了下,屋子里的摆设当真一般,并没有方大所说的那般金碧辉煌,难道是内院奢侈些?
“哎呦,那你弟弟应该富得流油了吧,怎么也没哟帮衬帮衬你这个哥哥!”妇女很爱听八卦。
“帮衬?也不算没有帮衬啦,你看我这推车不是换了新的了么,就是我那弟妹指甲缝里流出来的零钱!再说了,有时候给点小物件,鼻烟壶啦,玉佩啦什么的,其实都是中看不中用,要我说还不如给点银子实在。可是家里那两个女人,我娘和我媳妇,就喜欢那些个小东西,不肯让我拿出来卖。”
方大唉声叹气。
妇女咯咯笑了:“你媳妇也命好啊,摊上这么个大方的妯娌,以后那院子可不就是你们大房的了。”
方大笑笑:“这倒是真的。人家弟妹不稀罕这个院子。人家那三进的大宅子在那里摆着呢。又有岳母三五不时的给改善伙食,我那弟弟,现在红光满面的。”
妇女凑近了问:“说实话,你就不羡慕?”
“羡慕!”方大盯着凑近的妇女,很实诚的说:“可是羡慕有用吗?”
他摇摇头,神秘兮兮的说:“告诉你个事儿,你可别到处乱说。”
妇女一听眼睛都闪光了,道:“赶紧说,我的嘴可紧了。”
方大道:“我那弟弟的岳母,过了不久就要嫁人了,对方是个大夫,挺有名的呢,估计在咱们县里住不长。很快那宅子就是我弟弟他们两口子的了!”
妇女奇道:“嫁人?他岳母多大了还嫁人?哎?不对呀,难不成被休了?”
方大呵呵一笑:“我弟弟这岳母才三十来岁,据说是和离的,那个时候县主还没封呢。估计现在那家得把肠子都悔青了。”
妇女一想也是,便跟着呵呵笑起来。
“哎,那嫁人又是怎么回事。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
“不是,哎,这一点我得说句公道话啊,人家我弟弟的岳母只是去年正月十五看花灯的时候扭到了脚,回家请了个大夫去看,谁知那大夫就看上了我弟弟的岳母,那是百般殷勤讨好……可惜,这一年来,我弟弟的岳母总是躲着人家,这不,都躲到县里来了。”
妇女撇撇嘴,道:“那不是没戏么,你怎么还说快嫁人了呢。”
方大说:“可是家里人都没意见啊,你想啊,一个和离的妇人还带着两个女儿,能有大夫那样的条件就不错了。听说人家大夫还是个什么御医的关门弟子呢。”
妇女一惊一乍道:“哎呦喂,这要不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儿子会打洞!这一家当了县主,这接触的人就是不一样了啊,请个大夫都是御医的弟子……”
方大不满了,道:“那御医的弟子,赶得上县主的姐姐尊贵吗?再说了,人家康大夫追求我弟弟岳母的时候,那县主还没封呢!”
妇女还准备问些什么,她儿子已经扯着嗓子喊她回家了,她便不甚甘心的回去了,一边走一边回头说:“哎,下次再聊啊,记得给我讲仔细些。”
“好嘞。”方大也收了东西,继续吆喝着向前走了。
曹格从转角转出来,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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