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落针可闻。
只听得见他粗喘的声音,桑桐抿了下唇角,留给他们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叶寒声他们,抓住凶手,或许能拿到解药。
“你们说话啊!”
牛全急不可耐,胸口灼烧的痛楚和恐慌一道在蔓延,让他下意识反手抓住了楼珩的手臂,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须臾,楼珩轻道:“针上有毒,药只能保你两个时辰不死。”
“两个……时辰?”
牛全讷讷重复了句,浑身力气被抽干一样跌坐在地上,沉默片刻,笑了两声,“我躲了这么年,还是没躲过……我就想活着,想活有什么错!天下这么大,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越说越愤怒,攥拳在地上猛砸两下。
声音嘶厉,尖锐破耳。
就像摆上案板的鱼,不论怎么挣扎扭动,都逃不过既定的命运。
“牛全。”
楼珩刚一出声,就被他愤怒打断,“别以为你们救了我,我就要感恩戴德,你们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左右我都活不成了,那谁也别想称心如意!”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牛全从齿缝中挤出最后几个字,充满恨意的声音阴森渗人。
洞穴岩壁浸着水,聚得多了,顺势砸在地上的水坑里,叮咚一声,涟漪无声荡开,桑桐抿唇不语,仔细回想着多年前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的针法……
而楼珩静默须臾,低道:“我和他们不同。”
牛全闻言冷笑:“能有什么不同,你死了这条心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
“江韬是我外祖父。”
一句话成功截断了牛全的声音,他似是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不可能,江家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邺京望族,当年出事的时候他们就没管,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哪里还会记得有这么一号亲戚……还追到这儿来,你别想诓我。”
“我姓楼。”
楼珩接过他的话,“单名一个珩字,字溪白,江阮是我母亲,家中行四,上面三个兄长,江家出事前的几年我每年都会来泾州小住,大舅舅带我去过船行,我见过你。”
“什么时候?”
“十二年前的中秋前后,你首次领船出海,带回了一批成色极好的南海红珊瑚,舅舅给你办了庆功宴,还赏了五十两白银。”
楼珩说的很仔细,牛全的记忆瞬间被拉回数年前,那是他人生最荣耀的时候,船老大卸任,他顶替上去,成为了当时整个船行最年轻的掌舵人。
大掌柜对他青眼有加,十分倚重。
旁人无不羡慕。
庆功宴时的确来了个小公子,他至今都清楚记得他的模样,小孩生的实在好看,唇红齿白,乌发如鸦,一身月白的锦袍,举手投足尽显贵气,大掌柜牵着他,笑吟吟的同他说话,逢人就夸他这外甥长得好。
“外甥肖舅,这点随我。”
记忆中故人神态鲜活,转瞬崩解消散,牛全的精神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绷,“楼珩……没错,是姓楼,你们楼家没一个好东西。”
“大掌柜和老太爷是如何对你们的?可你们呢?”
“江家出事后,楼氏没有过问一句,任由他们含冤枉死,几百条人命啊,江家老宅,还有船行的人……你们但凡肯问一句,提一声,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现在人死绝了你还跑来干什么?”
“你说得对,你和他们不一样。”
牛全愤怒的话音停了一瞬,突然爆发,“你比他们更可恨……更,该死!”
他话音如刀扎进楼珩心里,楼珩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他长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去又咽了回去。
能说什么呢。
楼氏袖手旁观是事实,他终究辜负了他们。
“对不住。”
一声轻叹,沙哑低沉。
牛全冷笑,“对不住就完了?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啊?”
“我爹娘,我姐姐,他们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却没一个人肯给他们一个公道,我被人追杀,隐姓埋名到今天还是难逃一死,你一句对不住,就能抵消吗?”
剧毒噬心的痛苦在这一刻被恨意淹没,牛全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令楼珩哑口无言。
等他骂完,楼珩缓声道:“多说无益,我没想抵消。”
“九年前他们没给的公道,我来给。”
“你拿什么给?”
牛全怒道:“对方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多年来逍遥法外,还在不停杀人,九年前就慢了一步,而今又慢了一步,你总是慢一步。”
“一步之差,太晚了。”
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像是把胸口处积压许久的郁气和恨意一起吐了个干净,“就这样吧,我认命了,公不公道也没意义了,泾州城里还有谁会记得江家那百十来口人,谁会记得我……”
“你想图个心安我就非不让你如愿。”
“你就抱着这份愧疚和亏欠,养尊处优的继续活下去吧,等到地下见了大掌柜,我会告诉他,他最喜欢的外甥其实一点不像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罢了。”
楼珩瞳孔骤缩,抓着他的手下意识用力。
牛全疼的发抖,硬生生咬住牙关没有出声,等楼珩反应过来松了手,他才嗤笑一声,“你瞧,装不下去了……恨我吗?”
“恨就对了。”
“我也恨,我替大掌柜不值,他在江家出事当晚,回去的路上还在同我说,你过些日子要来,新得的那柄剑你定然喜欢……”
“那剑幸好和他一起烂在了火海里。”
“否则给你这样的人,当真是辱没。”
洞中一片死寂。
牛全话音回荡着,含含糊糊已经听不清字眼,因是江家的旧案,桑桐不好插嘴,一直沉默的听着,直到发现楼珩对他的话照单全收,这才惊觉不对。
“他舅舅活着的话,听到你这么说,肯定先扇你两嘴巴,再去骂醒他。”
一道冷静的女声插入两人中间,铿锵有力。
牛全被她话中的冷意震住,没敢言语,楼珩微微抬眸,纵然身处黑暗,但他还是精准无误的捕捉到了她的视线,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光凭这几个字,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了她说这话时那讥诮嘲弄的模样。
她叫他:“楼溪白,你不会真觉得他说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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