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峰回路转（三）

夏大人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俊俏儿郎，自从科举入仕之后，见天地钻营，想要通过与同僚一块儿吃喝玩乐升迁，经年下来，官职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身量……早已经看不出年轻时候的俊逸了。

天气颇热，夏大人倒是想走得快些，但体力着实有限，即便只是快步走，最后到了先前待着的帐篷的时候，浑身也已然大汗淋漓，气儿也喘得很不匀。

本就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昏的夏大人，才刚享受了点儿帐篷之内的清凉之意，还未醒过神呢，周遭的人已经开始朝着他道喜。

“恭喜啊，夏大人。”“夏大人大喜。”

待大家几乎都朝他道过喜之后，夏大人依旧一脸懵懂，没有丝毫回应，周遭顿时陷入了有些诡异的平静之中。

夏大人左看看右看看，寻了个平日里最熟悉的人开了口，“张兄，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你们大家都朝着我道喜？我这不过出去了一圈儿，喜从何来呀？”

三年一度的官员考核，这才将将过了一半，就算他真要升迁也不会是现在得到消息。夏大人很快想到了夏芷柔，因为最近芷涵和他夫人都在给芷柔踅摸婚事，这莫不是在行宫待了几天，说成了？也是奇怪，刚才夫人并未与他提起这事。

“听夏贤弟这语气，莫不是还不知晓？”

“知晓什么？”

“皇上口谕，给你们家二姑娘赐了婚事了。虽然这个……暂时是个侍妾，但是……咱们都知道的，这二皇子那是向来不近女色的，只要您家二姑娘争气，为二皇子殿下诞下一男半女的，那扶正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谁？我家二……芷欣？和……二皇子？”

最近都是晴天，听了这个消息的夏大人却如遭雷击，满朝满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们朝的二皇子，那就是个纯粹的断袖。什么是断袖呢？就是只爱男人不爱女人的。女儿被许给这样的人，那有什么可喜的？除了衣食住行的区别之外，只怕和在尼姑庵里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二皇子毕竟是二皇子，他一个小官的庶女，便是给二皇子做个宫女，都未必够格，现在成了侍妾，那他便该觉得是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若他稍有不满……他又哪里敢不满呢，那是皇上的命令，是圣旨，君让臣死，作为臣子，他都该欣然接受。

想到这里，夏大人很快挤出了一个笑脸，“……皇上隆恩，我家芷欣……”想到夏芷欣，夏大人的脸色很快变了一变，想到她的遭遇，想到他刚才说过的话，夏大人心中不免坠坠，这前后联系一番，莫不是‘欺负’他家芷欣的就是二皇子？所以……所以芷欣才不肯说？

夏大人急急回转的时候，夏芷欣已经在宫女的帮助下重新穿戴好了。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换了身衣裳之后，夏芷欣看着和原来有了那么些差别，夏大人看的头一眼，甚至有些认不出这是他的女儿。

“芷……欣啊！都收拾好啦！这么一看，我们家芷欣也是个美人。你这以后进了皇子府，要伺候好二殿下。还有，爹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你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也是舍不得你的。”夏大人说完想说的话之后，就那么静静地有些忐忑地等着夏芷欣的回应，夏芷欣只是淡淡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便随着宫女离开了。

狩猎夺魁的，毫无疑问，是骆家军的一员，但既不是骆铭，也不是楚恒，是个庆元帝看着觉得脸生的。让庆元帝稍稍有些舒心的是，那人紧紧抱着那金弓，笑得嘴都快裂到耳根了。但随后而来的禀告之言，让庆元帝气得有些七窍生烟，因为据暗卫所言，那人独处的时候，居然咬了金弓好几口，这是质疑他御赐的这弓不是金子的吗？

践行宴是在太阳落山之后办的，因为这个时候稍稍凉快一些。也不知庆元帝是失策，还是根本不在意，事实上，这样的天气里头，在场的大多数人是没有胃口吃太多油腻的东西的，虽然御厨的厨艺确实没得说。

当然这之中，多少也是有些例外的，可以说，汤媛算是很给庆元帝捧场的，夏芷瑜环顾了一下四周，也就汤媛吃得最香。见汤媛跟前的盘子空了，夏芷瑜便把自己的跟前往她跟前一推。

“小鱼儿，你怎么不吃啊？这个肉可好吃了，外脆里嫩，还不油腻，就是份量有些少了。”“我不饿，天热，我没有什么胃口。”

“你苦夏啊？怪不得你这么瘦。”汤媛又埋头吃了两口，而后把筷子往边上一放，凑到了夏芷瑜跟前，“小鱼儿，你该不会是因为你二姐的事，所以才吃不下的吧？”

“……不全是。”夏芷瑜无法否认，她没有胃口，多少和夏芷欣有些关系。好像自她重生以来，很多事情都和原来不大一样了。这多少让夏芷瑜有些迷惘，那些个她曾经印象深刻，现在慢慢开始忘却了的过往，是真的存在过的吗？

汤媛平日里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很多事儿她其实心里是清楚的，比如夏芷欣的事，她就没打算多问，此刻不过顺嘴一提，就当做没事一样了。

“哦对了，有件事儿差点儿忘了。”汤媛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那声音响的，让夏芷瑜都有些替她疼，她却没事儿一样，在怀里掏了掏，“这个，给你。”“这是什么？”

“说是……你需要的药。”

“我需要的药？我不需要什么药啊，我脚踝上的伤，不是都用你家里带来的吗？”

“额，对了，就是那个兔子，听说你手臂上因为沾了兔子毛起了很多红疹子，这个药就是治那个的。”

听到汤媛的答案，夏芷瑜的心跳错跳了一拍，好一会儿，在汤媛把药塞到她手里，又重新拿起筷子之后，夏芷瑜才颇婉转地问了句，“这药……是谁让你给我的？”

“楚恒啊，还能有谁。”

“……哦，是楚恒啊。那，你下回替我谢谢他。”

“小事小事。”

同一时间，楚恒吃了一块白斩肉，而后转向了只小酌着的骆铭，“明明是你准备的药，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送？你见不得人啊？还是……”楚恒说到一半，开始冲着骆铭挤眉弄眼，“不好意思了？”

骆铭一把推开了他稍显油腻的脸，“兔子是你抓来送人的，那兔子毛闯了祸，难道不该你负责吗？”

“……死鸭子，你要真喜欢人家姑娘，就别拖拖拉拉的，赶紧下手，那姑娘长得那副祸害模样，指不定多少人在暗地里头盯着呢，你要是下手晚了，被人抢了，你儿子以后肯定得恨你。”楚恒此时的这话，纯熟瞎掰，万万没有想到，日后居然差点成了事实。

“那位汤家姑娘，你既真心喜欢，怎么不上门去求亲呢？”骆铭不答反问。

“她……年纪不是还小嘛！我们现在是在说你的事，你别把事儿往我身上扯。”和骆铭说起这事，本来只吃肉的楚恒也开始自斟自饮了。

骆铭装作不经意地抬起了头，看向颇有些距离的某处，在心里回了楚恒一句：她的年纪也还小。

践行宴隔天，骆铭便率赴宴的骆家军离开了。楚恒离开之后，汤媛就不似前几天那么有精神了，看着比夏芷瑜还要蔫吧许多。

夏夫人这两天也没空搭理夏芷瑜，不是忙着讨好可能飞上枝头的夏芷欣，也不是应对那些未必真心实意贺喜的各家夫人，她算是遇上了比较大的麻烦，因为一时的贪念……站错了边。

女子的心眼向来不大，庄郁鑫的心眼特别小。虽然她未必真心稀罕庆元帝的宠爱，但有人想要用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邀宠，她自然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不过黄昭仪多少还算有些身份，处置她一个，便已经能杀鸡儆猴了，至于夏夫人，身份太低，庄郁鑫不打算自降身价做些什么，不过她仅仅几个眼神，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也够夏夫人提心吊胆，胆战心惊的了。

黄昭仪谋害皇嗣未遂，庆元帝一怒之下，赐了一杯鸩酒，自那之后，夏夫人便一直惴惴不安，生怕会有祸事突然从天而降。就这么战战兢兢地熬到了月底，庆元帝终于准备启程回京了。

不知道是不是归心似箭的缘故，夏芷瑜觉得回程的时间比去的时候短了不少。这一回，她没有为难自己，是叨扰了汤媛的，虽然她的叨扰，让汤媛很高兴。

不过汤媛的高兴是一时的，在她有几次下意识地往窗外张望之后愈发明显。

“怎么了？”汤媛的异样太明显，夏芷瑜一下就看穿了。

“去行宫的时候，楚恒一直骑马跟在我马车边儿上的。每次我撩开帘子，都能看到他冲着我笑，或者冲着我做鬼脸。”

听了她所言，夏芷瑜突然想要叹息，楚恒已经渗入汤媛的生活太深，想要将之剥离，是一件太难的事。“因为有了他们，我们才能过安稳日子，圆圆你该骄傲，认识了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

“小鱼儿，他会平安回来的，是不是？就像原来一样。对啊，我在问什么呢？他这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经验丰富得很，按他的话来说，我这是瞎操心。”

“会，他们都会回来的。”小瑾和二姐的命运都有了那么大的改变，凭什么他们就不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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