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疫症(六)
因为骆铭让程御医和黄御医跟着谢弘文出诊之前提了句,谢景应当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这才引起了高热,算是先入为主,所以两位御医在马车上的时候,讨论的基本都是安神的方子,且是尽可能对孩子身体损害较小的。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杏林中人,不多时便商议出了几个适合的方子,最后要用哪一副,还得到了谢家看了谢景的具体情况再定。
商量完了之后两人皆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就等着马车将他们带到目的地了。因为是骆铭的吩咐,不仅两位御医十分谨慎,车夫也十分尽忠职守,那马车走得极快,把车上三人颠得都有些坐不稳。
御医也是大夫,做大夫的,只要清醒着,脑中就不由自主地会想着与大夫这个行当相关的事,有的大夫爱背方子,有的大夫爱琢磨疑难杂症,程御医是前者,黄御医是后者,程御医正背到大青龙汤的时候,感觉黄御医捏了他胳膊一把,于是他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半夜三更天本就黑,马车里头就更不用说了,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为过,所以此刻,程御医根本就看不到黄御医的脸,黄御医也看不清程御医面上疑惑的神情。
“怎么了?”‘黄兄’这个词儿,每每程御医念及,总有那么点儿微妙之感,所以在没有特别必要的时候,他基本不会这样叫黄御医。是以很多时候,黄御医总觉得程御医是个极没有礼数的人,不过两人一直于宫里共事,程御医除了这点儿‘瑕疵’之外,其他都很不错,黄御医也就不想那么吹毛求疵了。
这头和程御医商量完安神方子之后,黄御医转头就开始十分敬业地琢磨治疗疫症的方子,因为不知道这回的疫症究竟和史上的哪一次更为相近,所以就想得有些多,这想着想着,猛地灵光一闪。
众所周知,每回闹疫,亡故最多的便是长、幼,连带体弱的妇人,这太子妃的表弟既是孩童,又有高热……黄御医顿时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往程御医大约所在捏了一把。
很可惜,与程御医虽然共事多年,但两人远远到不了心有灵犀的境地,程御医这么一问出口来,黄御医往谢弘文那儿看了眼,而后讪讪道,“没什么,马车跑得太快,我刚没有坐稳。”
这真是个好理由,程御医很快便信了,黄御医自己也快相信了。
马车飞快奔驰的结果是,很快就到了谢家门前。
马车一停下,尚未停稳,谢弘文已经撩开袍子跳下,径直去拍自己家院门了。
黄御医见状,急忙抓住了这个极好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快速地和程御医道,“程兄一会儿多注意,那孩子只怕不定是惊热。”
“不是惊热,那是什么?”程御医把剩下一半的柴胡桂枝干姜汤背完,有些不解地问道。
“程兄你是不是忘记了,咱们为什么陪着殿下待在骆府之中?”
终于,程御医在黄御医的指点之下,绕过了这个弯。
“不,不能吧?”眼见着殿下和楚家公子这几天一点儿反常情况都没有,能吃能睡,活蹦乱跳,再熬上几天,他和黄御医就能打包票殿下两人没有染上疫症的可能,那就随时可以打道回宫了。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黄御医推断不错,那么他们俩肯定是没法再回宫了,甚至没法再回家了。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腿软。如果染病的是殿下,他们即便被过了疫症,老命不保,那么即便他们身故,一家老小应当还是有保障的。这门内,只不过是太子妃的表弟……然虽不甘,却终究没法退缩,殿下的命令也是不能违抗的,那是现在的储君,以后的国君。
林秀兰忍住一头扎到谢弘文怀里的冲动,只用抖个不停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狠狠咽了口唾沫,才终究能勉强开口,“大夫请来了吗?”
“来了,在外头。骆府里的两个御医都跟着我回来了。”听出妻子语气之中的哽咽,谢弘文也觉得鼻尖有些酸涩,但身后便是御医,他终究有了些底气。
“那就好,那就好。”人人都知晓,大夫不是神仙,只能治病,不能救命,但谢林氏就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娘,发生什么事了吗?”谢弘文刚才拍门的时候有些急切,未能注意力道和声响,把想要起夜的谢璃给提前吵醒了。
“没事,没事,璃儿你怎么起来了?有哪儿不舒服吗?”“娘您声音怎么怪怪的,做噩梦了吗?”她做噩梦的时候,也常常忍不住会哭。
“嗯,是做了不好的梦。璃儿乖,没事就回去睡吧,明早起来娘给你做好吃的。”不想女儿也跟着他们一道担忧,睡不好觉,谢林氏安抚她道。
“好。”谢璃不疑有他,也确实还是困的,打了个哈欠,便往自己屋里去了。
谢弘文回头,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的两位御医终于跨进了院子之中。屋中烛火摇曳,为了让两位御医的视线更好些,谢林氏又慌忙点亮了几根蜡烛,在烛火的映照之下,屋中众人的脸色都红润润的。
烛火的光,让谢景的脸色红润地有些可怕。黄御医挣扎了良久,好容易下定决心去给谢景把脉,还没走到跟前,却见程御医已然气定神闲地坐到了谢林氏搬到了床榻边的椅子上。
本来屋中还能听到的喘气声,在程御医把手搭上谢景的手腕之后,瞬间就消失了。谢林氏和谢弘文都怕自己的呼吸声太大,影响了程御医的诊断,黄御医也怕,怕得屏住了呼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黄御医憋不住呼吸了几次之后,烛火啪地响了一声,程御医终于收回了手,“确是惊热,无甚大碍,喝一到两副药,好好休息便无碍了。”
程御医起身之后,黄御医有些急切地坐到了他刚才坐得有些热度的凳子上,开始替谢景把脉,这行为其实颇不妥当,有些质疑程御医医术的意思。若是程御医心胸狭窄一些,他们这就能结仇了。
谢林氏只以为黄御医这是医者父母心,心中十分感激,谢弘文以为这是御医们的习惯,毕竟宫中的贵人若是病了,那都是一群御医一块儿看诊的,为了节省时间,都是一个一个轮流上的,最后一块儿商量确定病症和用药。只有程御医知道,黄御医这是有些杯弓蛇影了,不亲自上手确定,就没法安心。不过异地处之,要是黄御医先给这孩子把脉,他也是会做一样的事情的。
“如何?”
“程兄诊断无误,这方子,就按照刚才咱们说起的第三个,程兄以为如何?”
“甚妥。”
之后,决定‘送佛送到西’的两人又体会了一把跟着师傅、父亲学医时候的经历,亲自抓药、煎药,在这万家灯火皆灭,有些寒冷的春夜里,两人配合良好。药煎好了之后,两人看着对方面上不慎染到的黑迹,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之后,前头在马车之中的压抑感就都没了踪影了。
“夫君,你说,我一会儿要不要给那两位御医弄点儿吃的?这一番折腾下来,他们应该会觉得肚子饿吧?”本来谢林氏是想着自己给儿子煎药的,原来在碧水村的时候她也煎过,但两位御医十分客气地拒绝了,说是他们更了解药性,煎药也是做大夫的本分。
“你要觉得累的话,就去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的。”不亲自守着儿子退烧,她根本睡不着。
“那我一会儿去问问他们饿不饿。”虽然两人是奉命而来,但他们并不欠他们谢家什么,客气点儿总是没错的。
“骆……殿下让他们过来的,你直接去问,他们就算真饿了只怕也是会忍住不说的,我还是去随便煮一点吧,吃不吃是他们的事,至少我们得尽心。”
“也好。”
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做不到药到病除,喝了药半个时辰之后,谢景身上的温度才渐渐退了下去。对此,不论是谢弘文还是谢林氏都是感激的。谢林氏多少还有些后悔,没有在面条里头多给两位御医卧个蛋。院子里头的公鸡不知道打鸣了第多少声,几乎一晚上没怎么睡的谢林氏和谢弘文都有些精神不济,黄御医和程御医也互相影响,不停打呵欠。晚上赶路不大安全,他们一把老骨头也经不起奔波,就想着等天亮了再回骆府复命,顺便也再确认一下谢景的身体是否确实无碍。
“今晚若再起热度,就把这包药煎了,文火将三碗水煎成一碗。若睡得安稳就不必喝药了,小公子年纪小,是药三分毒,喝多了药对身体多少有些妨害。”
“好,谢谢黄御医。”
昨晚除了谢璃,一家人都没有怎么睡好,谢弘文打盹醒来的头一个念头就是,今天铺子不开张,暂时休息一天。这边才正准备送两位御医上马车,后头就传来了拍门声。
谢弘文侧耳细细听了听,是有人在拍铺子的木板门。这么一大早的,就有客人了?还真是稀奇。谢弘文和两位御医致了歉,便往铺子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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